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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成公一下子怔了,好半天,方才说道:“老爱卿是说,孙爱卿他——得了瘟病?”
  太师郑重点头。
  卫成公跌坐于地,又怔半晌,方才转对太师:“老爱卿,可——可有救治?”
  “臣弟得知音讯,即去恳请大巫祝,请他赶赴上天求请瘟神,或有救治!”
  卫成公急道:“快,快请大巫祝!”
  不一会儿,大巫祝进宫叩道:“小仙叩见君上!”
  “上仙免礼!”
  大巫祝谢过,起身坐下。
  卫成公拱手揖道:“孙相国爱民心切,无意中得罪瘟神,招致瘟神行罚。方才听太师说,上仙已去求请瘟神,寡人甚想知道瘟神旨意?”
  “回禀君上,小仙方才神游天宫,叩见瘟神,瘟神说,相国大人违抗君命,私侵他的领地,放走他的属民,已犯死罪!”
  卫成公惊道:“这——寡人身边,不可没有孙爱卿!还请上仙再去恳请瘟神,求他无论如何,务必放回孙爱卿!”
  “回禀君上,方才小仙正是这么恳请的。小仙好说歹说,瘟神终于开恩,说是唯有一方,或可救赎相国大人!”
  “是何妙方,上仙快说!”
  “瘟神说,君上须将瘟神的属民还与瘟神,对擅拆封条、违抗君命的军卒明刑正法,警示国人!”
  “好,寡人答应!”
  “瘟神还说,相国大人从他齿下夺走童男、童女各一名,须此二人献祭!”
  卫成公思忖有顷,摆手道:“好吧,好吧,都依瘟神所请!寡人烦请上仙亲劳一趟,速速献祭,早日从瘟神手里赎回孙爱卿!”
  大巫祝拱手应道:“小仙领旨!”
  大巫祝奉了君命,引领小巫祝及巫女十余名,与内臣、太庙令等一行人敲锣打鼓,焚烟点火,径奔楚丘。内臣宣过君上诏书,栗平接旨,引领众人赶赴石碾子村。
  孙机年过七旬,本就年老体弱,抗魏以来,更是未曾休息过一时。前些时连拉数日肚子,今又带病奔走疫区,受到戾气,纵使铁打的身子,此时也禁受不住,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家宰将他扶入轺车,赶至村南高坡,使他远离村中戾气。
  大巫祝等赶到时,孙机已是昏迷,脸上泛起青气。
  大巫祝一到,即令军卒复将村民赶进屋去,尽数封死,又使人抱来许多干柴,在村头空场上堆起柴垛,垛前设下祭坛,将阿花姐弟二人梳洗过了,换上白衣,置放在高高的柴垛上面,缚了手足,使其盘腿坐下。两个孩子全身战栗,大声哭泣。
  帮孙机放出村民的三名军卒也被反绑双手,跪在祭坛前面。他们的身后是一排巫女,巫女后面是小巫祝,小巫祝后面是大巫祝,大巫祝后面不远处,是栗平、内臣、众兵卒等数百人,再后面是那个高坡,坡上停放着孙机的轺车。
  不一会儿,巫乐响起,众巫女个个手拿火把,踏着鼓点,载歌载舞,准备向瘟神献祭。栗平站立不安,似在焦急地等待什么。
  不远处的大道上,一名军尉和孙宾牵着马急急走着,身后跟着随巢子、告子、宋趼等十数个身负背篓的褐衣墨者。
  军尉手指不远处的村落对孙宾道:“孙将军,前面就是石碾子村,据传,瘟神就是从该村首先发作的。相国大人说,他就在村里等你!”
  孙宾急于见到孙机,转对随巢子道:“随巢子前辈,晚辈先走一步了!”
  随巢子点了点头,孙宾嘱托军尉几句,跨马朝石碾子村急驰而去。
  村头,鼓点越来越响,巫女越舞越劲。
  孙机躺在轺车中,脸色青紫,昏迷不醒。家宰守在车边,目光焦急地望着坡下的祭坛,似乎在等候大巫祝火祭过后,相国能够奇迹般生还。
  一阵更急的鼓点传来,孙机的脑袋略动一下,微微睁开眼睛。家宰看到,急忙俯下身子,不无惊喜地说:“主公,主公,您——您醒过来了!”
  孙机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地问道:“何——何来鼓——乐?”
  “回禀主公,君上为救主公,下旨让大巫祝向瘟神献祭。眼下正在献祭呢!”
  孙机急道:“献——祭?所——所献何——祭?”
  家宰迟疑一下,声音哽咽:“是——是阿花姐弟二人!”
  “荒唐!”孙机挣扎着就要坐起,家宰赶忙扶他起来,孙机手指祭坛方向,“快,扶——扶我过——去!”
  家宰哭道:“主公,您这样子,万不能动啊!”
  “快——快让他们放——放掉两——两——两——两个孩——孩——”孙机话未说完,头一歪,竟是咽气了。
  家宰大声哭号起来:“主公——主公——”
  祭坛前面,巫乐戛然而止,众巫女各自手拿火把站成一排,候在柴垛前面。
  鼓声一停,家宰的哭喊声陡然清晰起来。众人皆吃一惊,纷纷扭过头去。栗平急步跑到车前,大声问道:“老相国怎么了?”
  家宰泣道:“主公仙——仙去了!”
  栗平似乎无法相信:“这——这怎么可能呢?”
  家宰泣道:“主公临终遗言,取消献祭,放掉两个孩子!”
  栗平迅速转身,急步走到大巫祝跟前,沉痛地说:“相国大人仙去了!”
  大巫祝两眼闭合,摇头摆脑,对着空气念念有词,谁也不知他在念叨什么。
  栗平提高声音:“相国遗言,取消献祭,放掉两个孩子!”
  大巫祝似是没有听见,口中依旧念念有词,有顷,陡喝一声,竟如魔鬼附身般狂舞起来,边舞边道:“吾乃上天瘟神下凡,尔等还不快快跪下?”
  小巫祝及众巫女闻听此言,赶忙跪下。内臣及其他军士一时愣了,也先后跪在地上。栗平迟疑一下,也跪下来。
  大巫祝一边狂舞不已,一边大叫:“尔等听着,罪人孙机屡次蔑视本神,犯吾禁令,本神适才已将他锁拿问罪。自今日始,无论何人胆敢蔑视本神,违吾禁令,吾必使千里卫境鸡犬不宁,白骨盈野!哈哈哈哈——”
  在一声狂荡的狞笑声中,大巫祝一个急旋,栽倒于地。小巫祝赶忙起身,上前扶起大巫祝。大巫祝悠悠醒来,不无诧异地看着众人:“你们为何跪在地上?”
  小巫祝应道:“回禀上仙,方才瘟神下凡,我等是以跪拜!”
  “哦,”大巫祝甚是惊讶,“瘟神下凡了?他可说过什么?”
  一巫女接道:“瘟神说,他已将相国大人锁拿问罪。瘟神还说,今后有谁再敢违他禁令,他必使千里卫境鸡犬不宁,白骨盈野!”
  大巫祝佯作惊恐状:“快,快祭瘟神!”
  众巫女答应一声,各将火把扔向柴堆,火苗立时腾空而起,火势趁了顺坡吹下的南风,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两个孩子又哭又叫,尖声呼救。众兵卒皆是不忍,纷纷转过头去。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那马嘶鸣一声,从火堆前面疾驰而过。就在战马驰过火堆之际,马上一人腾空飞起,稳稳落在丈许高的柴堆上面。众人尚未明白原委,那人已是一手一个孩子,如落叶般飘至地面。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议,如有神助一般。众人一时惊得呆了,无不大睁两眼,连惊叫也无一声。
  大巫祝不无惊愕地望着孙宾:“孙将军?”
  孙宾没有睬他,顾自将两个连熏带吓早已晕死过去的孩子放在地上,一边扑打他们衣服上的火苗,一边朝不远处的军卒喝道:“快拿水来!”
  众军卒齐将眼睛瞄向栗平。
  栗平眼睛一横:“还愣什么?快递水!”
  一军卒提着水桶跑来,孙宾将水洒在两个孩子脸上。二人遭冷水一激,旋即清醒过来。阿花不可置信地望着众人,她的弟弟哇哇大哭起来。
  大巫祝似也回过神来,猛然咳嗽几声,眼中射出冷光,跨前一步,声色俱厉:“大胆孙宾,本仙奉君上旨意敬天事鬼,祭拜瘟神,拯救卫人。你胆敢破坏祭拜,逆天犯上,罪不容赦!来人,拿下罪人孙宾!”
  众军卒无一人响应。
  大巫祝又是一声断喝:“还不拿下罪人孙宾?”
  众军卒的目光一齐投向栗平。大巫祝也转过头来,目光直射栗平,阴阴说道:“栗将军,你要抗旨吗?”
  栗平转向内臣,内臣轻叹一声,无奈地点头。栗平无奈,只好缓缓闭上眼睛,对众军卒道:“拿下孙宾!”
  几名士卒走上去,分别拿住孙宾和阿花姐弟二人。阿花不无惊恐地紧紧搂住孙宾的脖子,她的弟弟更是号哭连天。
  大巫祝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大声喝道:“速将罪人孙宾三人,另有三名军卒,抛进火堆,献祭瘟神!”
  听到连孙宾也要扔进火海,众军卒无不惊异,再次望向栗平。
  栗平朝大巫祝缓缓跪下:“末将恳求上仙以慈悲为怀,宽容孙将军一次!”
  大巫祝放缓语气,长叹一声:“唉,栗将军,非小仙不能宽容,实乃孙宾咎由自取啊!将军你都看见了,孙宾身为帝丘守尉,却忤逆君上旨意,置卫人万千生灵于不顾,公然冒犯瘟神,罪无可赦!栗将军,瘟神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难道你真的想让卫境尸横遍野吗?”
  栗平缓缓抬起头来,求助于内臣。内臣却不看他,将头别向一边。栗平走到孙宾跟前,凝视孙宾。孙宾气沉心定,朝他轻轻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拖延时间。栗平明白过来,故意慢吞吞地走向大巫祝,缓缓跪下,恳请道:“栗平与孙宾之父孙操将军有结拜之义,孙操将军为国死难,孙氏一门仅余孙将军一人。孙宾今已罪不可赦,栗平不敢为他求情,只想以一爵薄酒为他送行,恳求上仙恩准!”
  众军卒皆是栗平属部,见他将话说至此处,大巫祝自也不敢将事情做绝,扫一眼熊熊燃烧的火海,想孙宾等无处可逃,点头说道:“好吧,既然栗将军有此恳请,本仙宽延一刻!”
  栗平谢过,转对军卒:“快,拿酒来!”
  一名军尉引着两名军卒应命而去,不一会儿,果真抬着酒坛急步而来。栗平倒满两碗,一碗递与孙宾,一碗自己端过,举起道:“孙将军,在下为你饯行了!”言讫,一饮而尽。
  孙宾放眼望向一个方位,远远看到随巢子一行正如飞般疾走过来,吁出一气,不无豪爽地一口饮下,将酒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大巫祝看得真切,朗声吩咐:“时辰已至,将罪人投放火海,献祭瘟神!”
  众军卒再次望向栗平。
  栗平气沉心定,朗声发令:“照上仙所说,将罪人投放火海,献祭瘟神!”
  队列中立即走出十几名军卒,分别走到孙宾和三个军卒前面,两人推了孙宾,两人分别抱了阿花姐弟,另外几人推着三名军卒,一步一步挪向火海。
  柴堆早已尽数燃烧,火借风势,正见炽烈,远远就可感到一股烤人的热浪。众军卒走到跟前,刚刚抬起孙宾、阿花诸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飘来:“手下留人!”
  众军卒本就不愿做此害人之事,听闻喊声,立即住手。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身着褐衣、白须飘飘的随巢子已飞身飘至,从仍在发愣的两名军卒手中抢过阿花姐弟。扭着孙宾四人的众军卒见状,自也松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十几个身形敏捷的褐衣人如团团旋风倏然而至,齐齐站在随巢子身边,与全身素白的众巫女正相映对。
  死里逃生的两个孩子面色惊惧,紧紧搂住随巢子的脖子。
  大巫祝惊得后退一步:“你——你是何人?”
  随巢子沉声说道:“随巢子!”
  大巫祝稳了一下心神:“你就是名闻天下的墨家巨子?”
  随巢子将阿花姐弟分别交与站在身边的告子和宋趼,目视大巫祝:“正是老朽!”
  大巫祝眼珠一转,深揖一礼:“小巫见过巨子。小巫遵奉卫公旨意,在此向瘟神献祭,拯救卫人,还望巨子成全!”
  随巢子回揖一礼:“随巢子看到了。随巢子请大巫祝转呈卫公,就说随巢子与瘟神相善甚久,早是好友,祭拜一事,随巢子愿意代劳!”
  “这——”大巫祝迟疑一下,眼睛望向内臣。
  前番魏人袭境,众墨者帮忙守城不说,更是组织卫人掩埋尸体,救助伤员,有大恩于卫,内臣自是知情。此时看到他们,内臣忖知是为瘟神来的,不禁大喜,连连点头应允。大巫祝见栗平及众将士皆现喜色,内臣也不替他说话,只好借坡下驴:“巨子既有此说,小巫这就去向君上复命!”
  大巫祝转过身去,对小巫祝及众巫女道:“启程!”
  随巢子朝他拱拱手道:“随巢子恭送大巫祝!”
  见大巫祝一行渐渐远去,栗平忙朝随巢子深揖一礼:“晚辈栗平见过巨子!”
  随巢子回揖:“随巢子见过栗将军!”
  “请问巨子,如何祭拜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