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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涓却是一动不动,凝神望着图案:“苏兄,你先去采,在下看看是何玩意儿?”
  苏秦走后,庞涓自语道:“看来,这就是太公阵法了。前日孙宾神秘兮兮地躲到这片林中读书,昨晚又说梦话,此图必是太公阵法。想必是他搞不明白,画在地上慢慢参悟的。哼,这个孙宾,在大树下面偷读,却在林子里画图,真够鬼的!我且回去寻块木板,拿好笔墨,将此图描摹下来,细细参悟!”
  然而,待庞涓寻到木板与笔墨赶至林中时,图案却不见了。庞涓一下子怔在那儿,半晌,似乎明白过来,叹道:“孙宾呐孙宾,你倒真够阴的!”
  晚饭时,众人各盛一碗,蹲在草坪上边吃边说笑。庞涓没有胃口,端了一碗,走到一边,将碗放下,闭目思索。
  孙宾走过来,关切地问:“师弟,怎么不吃呢?”
  “吃不下。”
  孙宾急切地问:“莫不是病了?”
  庞涓想了想,决定再试一试孙宾,抬头问道:“孙兄,你可听说太公阵法?”
  孙宾想了许久,摇头道:“在下只听先生说起过太公兵法,不曾听说太公阵法。贤弟怎么问起这事儿来了?”
  庞涓哈哈笑道:“既然孙兄不知,就当在下没问就是!”端起饭碗,扭头走去。
  孙宾怔了下,冲着他的背影叫道:“师弟,你——你这是怎么了?”
  庞涓头也不回。
  这日晚间,万籁俱静。庞涓辗转反侧,一直挨到下半夜,悄悄起身,推开房门,走到外面,将耳朵贴近孙宾的窗口。
  孙宾却在呼呼大睡。
  庞涓听有许久,气恼地说:“说呀,你个人精儿,怎么不说梦话了呢?”
  晨起选书,孙宾拿了一册朝外走去。庞涓远远跟在后面,见孙宾径直走向他往常读书的断崖,坐在一块石头上将书摊开。
  庞涓恨道:“哼,这厮装得真像!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时至中午,又至下午,再至太阳落山,孙宾却是一直坐在那儿,并无任何异常。
  庞涓苦守一日,仍是一头雾水,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呢?为何他的一丝马脚也未露出?难道是他有所觉察了?一定是的。昨晚不该问他太公阵法之事!是我打草惊蛇了!”
  次日,庞涓继续跟踪孙宾,见他再次走到断崖下面,便知得不到什么。庞涓心头一动,扭头走向东山,继续在雄鸡岭半腰上的林子里搜寻。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寻多久,他就在林中看到了另一幅图案,不远处,则是由石子、树枝摆设出来的一个变化版。
  庞涓喜道:“原来如此,差点误了大事!”
  庞涓抖擞精神,全神贯注地钻研起两个图案,却是越看越不明白,自语道:“怎么回事呢?难道不是兵阵?对,绝对不是兵阵!可——可它又是什么呢?太公八阵,难道这是其中的局部或局部的变化?待我再寻寻看!”
  庞涓到林中又寻一时,却一无所获,只好回到两个图案前,琢磨来琢磨去,直到太阳落山,仍未参出要领。
  庞涓陡地一拍脑门:“待我问过先生,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庞涓早有准备,拿出笔墨将两个图案描了个大样,带回谷中。
  吃过晚饭,众人在一起闲聊。张仪躺在自制的竹榻上,拿出他用雁翎制成的羽扇扇风。
  庞涓看到,笑道:“张兄,你的扇子不错,能看看否?”
  张仪随手递给他。庞涓端详一阵,笑道:“嗬,这些乌鸦毛真还不错。”
  张仪一把抢过扇子,嘻嘻笑道:“你这张乌鸦嘴,只能说出乌鸦毛。告诉你吧,在下这扇子上,是清一色的凤羽!”
  听到是凤羽,玉蝉儿笑着接道:“哦,是凤羽呀,我也看看。”
  玉蝉儿看了一会儿,笑道:“什么凤羽?是雁翎。”
  众人皆笑起来。
  恰在此时,鬼谷子也摇着一把羽扇,缓缓走来。
  众人赶忙起身,揖道:“弟子见过先生!”
  鬼谷子还过礼,笑着问道:“你们方才为何而笑?”
  庞涓应道:“回禀先生,我们在笑张仪,他拿了雁翎来充凤羽!”
  鬼谷子笑道:“雁翎、凤羽都是羽毛,在道来说,并无区别!”
  张仪听得此话,将扇子摇得哗哗直响,哈哈笑道:“先生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鬼谷子接道:“在物来说,却是天上地下!”
  张仪失了声,众人却是大笑起来。
  笑有一时,庞涓问道:“先生,弟子有惑!”
  鬼谷子望着他:“说吧!”
  “何为‘太公八阵’?”
  鬼谷子思索有顷:“老朽只听说过‘太公兵法’,未曾听说‘太公八阵’!”
  庞涓大是疑惑,回到房中拿出他在林中临摹来的图案:“先生可曾见过此图?”
  鬼谷子审视半晌,摇头问道:“此图何来?”
  “是在东山桦树林里看到的,弟子疑与‘太公八阵’有关,请先生定夺。”
  鬼谷子又审一时,再次摇头:“此图大是怪异,肯定不是兵阵!再说,据老朽所知,天下不曾有过‘太公八阵’。”
  庞涓愈发惑然:“这——”
  张仪凑上来:“什么宝贝,我来看看!”
  鬼谷子将图递过来,张仪看过,嘻嘻笑道:“嗨,这不是只仰八叉子的王八吗?还在孵蛋呢!”
  玉蝉儿、孙宾、童子等闻听此话,尽皆围拢过来。
  玉蝉儿审视有顷,点头道:“嗯,还甭说,真是像呢。”
  孙宾笑道:“嗯,是有点像,想是师弟拿来让大伙儿开心的!”
  张仪哈哈笑道:“我说庞兄,你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在下还以为悟出什么宝贝阵法了呢,原来弄出一只孵蛋的王八!”
  庞涓忙拿过去,仔细一看,果是一只被颠倒过来、正在孵蛋的王八,顿时羞得面红耳赤。直到此时,庞涓方才明白中了圈套,将眼睛射向张仪,咬牙吼道:“王八蛋,走着瞧!”转向苏秦,盯他一眼,“你——哼!”气冲冲地甩手走开。
  苏秦怔了下,急追几步:“庞兄!庞兄!你听我解释!”
  庞涓却是头也没回,径朝小溪边大步走去。众人冲他说笑一阵,也各散去。
  在回草堂的路上,玉蝉儿与鬼谷子并排,缓缓而行。
  鬼谷子的脚步越来越慢,渐渐停下,轻声问道:“蝉儿,你知庞涓为何生气吗?”
  “想是张仪捉弄他了。”
  鬼谷子思忖有顷:“张仪为何捉弄他?”
  “自进谷之后,他们两个就跟冤家似的。先生,这事儿重要吗?”
  “是的,”鬼谷子点头道,“蝉儿,这四人不可能一直待在山里修道。出山之后,他们如果做个寻常百姓,倒也无关紧要。如果出将入相,事儿可就大了,他们在谷中的任何言行,都不可等闲视之。”
  玉蝉儿恍然悟道:“蝉儿明白了。听说魏相白圭视察鸿沟大堤时,见蚁穴而封之,先生这也是在封蚁穴呢。”
  “是的,今日差之毫厘,明日失之千里!有些事,看小不小;另有些事,看大不大。”
  玉蝉儿问道:“先生,如何方知它们是大是小呢?”
  “观其理。人不同于动物之处,在其伪。伪即隐其真心。人心叵测,指的就是此伪。然而,无论他如何施伪,总会露出端倪。”
  “先生,如何方能看出这些端倪呢?”
  “一是观其眼睛,二是察其言行。眼为心之窗,言为心之声,行为心之从。”
  玉蝉儿再问:“即使观出其理,又如何评判其是害是利,是大是小呢?”
  “察其是否顺应道之理。”
  “何为道之理?”
  “道之理即和谐,即顺应,即万物共生,即争与不争。万事万物,顺道者昌,逆道者亡!”
  玉蝉儿的眼睛扑闪几下,现出灵光:“先生是要蝉儿弄明白庞涓生气的原因,从中悟出道之理!”
  鬼谷子微微一笑:“不只是悟出道之理,还要导引他们去顺应道之理。”
  玉蝉儿点点头,抬眼问道:“先生,依你看来,庞涓为何如此生气?”
  “这件事情,你可去问苏秦!”
  “苏秦?”玉蝉儿惊讶道,“不会吧。鬼谷之中,若论朴实、谦恭,莫过于苏秦,他怎会去捉弄人呢?再说,苏秦一向自视轻贱,不可能去开庞涓的玩笑!”
  鬼谷子没有回答,笑了笑,抬腿又朝草堂走去。
  雄鸡岭虽然没有十几里外的猴望尖险峻高大,但在鬼谷周围,却是最高的山峰,因其远看像只打鸣的雄鸡,遂得此名。雄鸡岭东侧、南侧均为百丈悬崖,西侧、北侧却是坡度平缓,林木茂盛。
  玉蝉儿沿着山路一直走向山顶,边走边四下里搜寻,自语道:“张仪说是他一大早就朝这儿来了,人呢?”
  话音刚落,忽听悬崖那边传来说话声。
  玉蝉儿大奇,停住步子,侧耳细听,却是两人在对话,其中一人正是苏秦:
  苏秦:草民苏秦叩见上大夫!
  上大夫:苏秦?你祖居何方?师从何人?
  苏秦:小民祖居洛阳,师从鬼谷先生!
  上大夫:鬼谷先生?本大夫未听说过。观你衣着,哪儿像个士子,分明是布衣之人!
  苏秦:是的,小民为布衣之士,师从鬼谷先生,饱读诗书,胸有治国安邦之术。
  上大夫:哈——治国安邦?哈哈哈哈——
  那人笑毕,声音戛然而止。
  “上大夫?”玉蝉儿大怔,“鬼谷里怎会冒出个上大夫呢?”正自纳闷,对话声又传过来:
  苏秦:洛阳名士苏秦叩见相国!
  相国:洛阳名士苏秦?老朽未听说过!你师从何人,岂敢妄称名士?
  苏秦:苏秦师从云梦山鬼谷先生!
  相国:哦,原来你是鬼谷先生的高徒,失敬,失敬!听说鬼谷先生有高足四人,个个身怀绝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可有此事?
  苏秦:正是。师弟孙宾,乃孙武子之后,与师弟庞涓同学兵法,二人均可统率千军万马,战必胜,攻必克。师弟张仪素有三寸不烂之舌美誉,其才——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