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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二瞧他一眼,动也未动。
  张仪一则摆脱了危机,二则又有饭吃,心情正好,不以为意地又冲小二大声叫道:“小二,听好了,来四碟小菜,一坛老酒——”话刚出口,似又想起什么,急急改口,“不不不,老酒不要了。若再喝醉,不定又会惹出何事!”
  此言一出,前面几前的白衣后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张仪听见,朝对方微微一笑,拱手道:“小伙子,你莫要嘲笑,若有种气,你就过来,在下与你一人一坛,管叫你服服帖帖!”
  白衣后生原本侧身坐着,听完此话,干脆斜给他一个背脊。恰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张仪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幽香,深吸数下,自语道:“咦,真是怪了,此地缘何也有那种香味?”抠抠鼻子,“嗯,想是这鼻子受惊了!”
  那后生听得真切,扑哧又是一笑。
  张仪叫道:“小兄弟,甭再笑了,扭过来,在下与你唠唠!”
  白衣后生依旧丝纹未动,也不睬他。张仪被晾在这儿,正欲发话,小二从里面出来,端着满满一托盘菜肴,一碟又一碟地摆在后生几案上,转身离去。
  张仪肚中正饥,嗅到香味,咽口唾沫,见小二复提一坛老酒,再次走到后生跟前,将坛子放下,摆好两只酒爵,撕开坛口封条,斟满酒,返身复站于柜台边上。
  又候一时,张仪见小二依旧不动,真正急了,大声叫道:“小二,快上菜来!”
  小二依旧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似是没有听见。
  张仪急了,震几大叫:“小二,聋了吗?快上菜来!”
  小二依旧没有反应。
  张仪正自震怒,白衣后生将头上帽子朝下拉了一拉,端起酒爵,轻声说道:“这位仁兄,还是省点力气吧,小二是聋子,听不到。”
  张仪急道:“那……掌柜呢?”
  “掌柜出去了。”
  小二是个聋子,掌柜又不在店中,看这样子,自己的菜肴一时半晌难以做出。欲待离去,一路上不知何处才有客栈,加之肚中实在饥饿难耐。
  张仪正自无奈,那后生道:“仁兄若不介意,在下请你小酌一爵如何?”
  张仪瞧瞧后生几案上的满桌菜肴和老酒,眼珠儿一转,呵呵笑道:“小兄弟,你一人点下这么多菜,想也吃不完。这样吧,这案酒菜,钱由我出,算是我请你的!”
  张仪这样说着,心里有了底气,起身径走过来,在后生对面大大咧咧地并膝坐下,端起早已倒满的酒爵:“来来来,小兄弟,在下请你了!”
  那后生亦端起酒爵,抬起头来,望着他微微一笑:“仁兄请!”
  张仪举起的酒爵刹那间悬在空中,表情如同凝结一般,因为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竟是女扮男装的香女!
  好半天,张仪终于结巴出来:“是……是你!”
  香女火一样的目光直盯着他,小嘴一噘,改用女声道:“就凭你身上那几块铜币,”扑哧一笑,将酒爵缓缓举至唇边,“还是奴家请你吧。夫君,干!”
  张仪哪里干得下去,手中的酒爵“啪”的一声掉落于地。
  香女从地上拣起酒爵,倒酒冲了冲,再次斟满,双手递予张仪:“夫君,来,奴家敬你。”
  张仪总算缓过神来,盯住她问道:“你……你怎么到这儿的?”
  香女笑道:“阿爹说过,按照楚地习惯,大婚之时,夫妻在三日之内,须臾不可分离。夫君与奴家大婚未过三日,夫君远行,奴家焉敢不从?”
  张仪惊道:“这么说来,你……你一直跟在身后?”
  香女摇头道:“不是身后,是身前!”
  “身前?”张仪更是诧异,“这……这怎么可能呢?”
  香女微微一笑:“奴家只知不可与夫君有须臾分离,至于身后身前,夫君何必较真?”
  “唉,”张仪长叹一声,举起酒爵,“说的也是。来来来,在下服了。干!”
  二人喝过几爵,匆匆填饱肚子,香女招手,早有仆从套上一辆驷马大车候于店外。二人跳上车去,御手也不问话,催马扬鞭,疾驰而去。
  走有一程,马车拐向南去,及至天晚,驰入一片山地,但见道路崎岖,峰回路转,只无一处人烟。
  张仪眼望车窗外面,越看越是惊异,抬头问道:“香女,你……这是去哪儿?”
  “去夫君想去的地方。”
  张仪揶揄她道:“你知在下欲去何处吗?”
  香女又是一笑:“夫君欲去越地,说确切一点,夫君欲去琅琊,是吗?”
  张仪大惊:“你怎么知道?”
  香女又是一笑:“奴家非但知道夫君欲去越地,还知道夫君欲见越王,干一番人生大业!”
  张仪沉思有顷,缓缓问道:“是在下酒后所言吗?”
  香女摇摇头,淡淡笑道:“夫君,新婚那夜,你要奴家知你心事,知你为何而喜,为何而悲。奴家今日知了,夫君却又妄加猜测。”
  张仪一怔,抬头望着香女,实是惶惑,一字一顿:“香女,在下问你,你究竟是何人,从实说来?”
  香女扑哧一笑,歪头望着张仪,反问他道:“你是奴家夫君,你说奴家能是何人?”
  张仪张口结舌,正自无奈,马车已转入一条空谷,一阵疾驰之后,来到一处山寨。早有人打开寨门,马车直驰而入,在一处庞大的院门前停下。
  香女率先跳下车子,望着惊疑不定的张仪:“夫君,天色已晚,请于此处留宿一夜,明日再走不迟。”
  张仪四处一望,怔道:“此是何处?”
  “夫君下来就知道了。”
  张仪跳下车子,举目四顾,在昏暗的天光映衬下,隐约看到院门的匾额上写着“嵖岈山吴王寨”几字,正自思忖,香女过来,挽上他的胳膊:“夫君,请!”
  张仪别无选择,只好跟香女走进院门。连过几道门坎,二人步入一进院子,但见里面灯火辉煌,院中竖枪般站着二十几个汉子。
  张仪不无狐疑地跟着香女步入大厅,一进厅门,不禁目瞪口呆,因为坐在几前主位的不是别人,正是香女的阿爹!
  香女跪下叩道:“香女叩见阿爹!”
  长者点点头,和蔼地望着张仪。
  香女扯他一把,张仪回过神来,两手一拱,揖道:“晚生见过老丈!”
  长者微微一笑,伸手道:“贤婿请坐!”
  张仪拱手谢过,走至一边客位,席地坐下。香女紧跟过去,跪坐他旁边。
  长者望一眼张仪:“听说贤婿欲至越地,有何大事,能否言于老朽?”
  张仪看看长者,再看一眼香女,心中忖道,眼下看来,若是不说实话,断难脱身。再说,此老既以女儿嫁我,必也无心加害于我。
  这样想定,张仪拱手揖道:“晚生姓张名仪,魏国人氏,师从云梦山鬼谷先生。近日出山,是想游说越王,促使他成就一桩大业!”
  长者呵呵笑道:“小女眼光不错,贤婿果然胸怀大志。只是……老朽有一惑,尚需请教贤婿。”
  “老丈请讲,晚生知无不言。”
  “鬼谷先生大名,老朽早有耳闻。贤婿既为鬼谷先生高徒,自当辅佐天下英主,为何却要明珠投暗,远去蛮夷之邦,游说一个不识时务的越王呢?”
  张仪迟疑一下,欲言又止。
  长者挥手,除香女之外,众皆退出。
  长者望向张仪,缓缓说道:“这儿没有外人,贤婿只管讲来。”
  张仪陡然想到方才看到的吴王寨几字,忖知长者必与吴国有关,而吴早已灭国,想必不会对他有所阻碍,决定托出实情,拱手道:“晚生以为,未来天下,或归于楚,或归于秦,必成一统。仪虽不才,有志辅助楚王成此帝业。就楚国眼下而言,心腹之患,当是越人。越人自吞吴之后,盘踞东部沿海,渐成势力。越人以大山、沼泽为屏障,以大海为背依,神出鬼没,屡屡侵扰楚地,防不胜防,除之不易。越患不除,楚必后方不稳。后方不稳,北图中原之心必懈,大业难成。仪去越地,实欲诱虎出山,一举除之!”
  听闻此言,长者两眼放光,但又迅速闭上,两手因过分激动而微微颤抖。香女也是激动万分,摸过张仪之手,用力捏住。许是香女用力过大,疼得张仪差一点叫出声来。香女觉出,心疼不已,忙又轻轻搓揉。
  张仪无法摆脱,正自窘迫,长者已经镇定下来,朝他微微点头,含笑说道:“贤婿所言,高屋建瓴,切中实际,确为天下大才。老朽仍有一问求教贤婿。”
  “老丈请讲。”
  “此行既为诱虎出山,贤婿可知此虎?”
  “这……”张仪一时语塞,竟是怔了。
  长者又道:“贤婿此去,当是与虎谋皮。既要与虎谋,贤婿自要知晓此虎,知它来自何处,长于何方,年龄几何,是胖是瘦,是刚是柔,齿有几颗,齿长几许,爪有几多,爪长几许,威于何处,弱于何方——”顿住话头,目视张仪。
  张仪大吃一惊,因长者所言,竟与鬼谷先生近日所授的揣摩之术暗合。近几日来,他的精力大多耗在招亲一事上,如何谋越,正是他的下一步盘算。见长者目光仍在紧紧盯他,张仪似有所动,揖道:“听老丈言语,想必知晓此虎了!”
  “是的,”长者点头,“老朽与此虎的确有些瓜葛,观他多时了。贤婿此去谋他,老朽或能施以援手。”
  “太好了!”张仪连连拱手,“晚生烦请老丈指点!”
  张仪的兴致完全被长者调动起来,正欲倾身以听,长者却扭头看看滴漏,拱手道:“夜已深了,贤婿昨夜没有睡好,今又奔波一日,鞍马劳顿,想必累了,早点歇息吧!”言讫,缓缓起身,走向内室。
  张仪一怔,只好起身揖道:“晚生恭送老丈!”
  看到长者退出,外面立即有人进来,侍候张仪、香女用餐,洗浴。
  是夜,张仪一则太累,二则有太多的谜团待解,再无心思琢磨逃跑之事,早早就与香女进房歇了。
  张仪走至榻前,看到锦缎下面,香女玉体横陈,满屋生香,心中大动,踟蹰有顷,仍旧抱过一床缎被,将枕头移至另一端,兀自睡了。
  黎明时分,张仪梦到山花烂漫,遍野芬芳,玉蝉儿翩翩走来,二人采花追蝶,嬉戏取乐。玉蝉儿似是热了,脱去身上白纱,在一片草地上躺下。看到玉蝉儿赤身裸体,张仪转身闭眼,正欲避开,忽又听到玉蝉儿颤颤的声音:“张士子,你又到哪儿去?”
  张仪欲走不能,欲回头不敢,心儿突突狂跳,口中喃道:“我……我……”
  玉蝉儿微微笑道:“张士子,不会是嫌弃奴家吧?”
  张仪既不敢说话,又不敢睁眼去看,只好紧闭两眼,一步步后退。正退之中,张仪突然感到身上一股暖热,原是玉蝉儿不知何时已贴上身来,在他耳边道:“张士子,你……喜欢蝉儿吗?”
  张仪喃喃道:“喜……喜欢!”
  “既然喜欢,还等什么?”
  张仪再也忍受不住,伸手将玉蝉儿一把抱住,正欲成就好事,玉蝉儿忽地将他一把推开,披上白纱,飘然远去。张仪急了,追前几步,将她紧紧搂住,口中喃喃叫道:“蝉儿……蝉儿……”
  正叫之时,梦却醒了。张仪感觉有异,打个惊愣,睁眼看到自己正在紧紧搂抱香女。原来,香女不知何时也搬过枕头,熟睡在他身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张仪顿觉羞红满面,尴尬不已。许是被他抱得太牢,香女也醒过来,见此情景,脸色绯红,一头蹭进他的怀里,喃声颤道:“夫君——”
  张仪欲再抽回胳膊,竟然发现,自己的肢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春宵苦短。
  翌日晨起,张仪、香女顾自缠绵,竟是起得迟了。洗漱刚毕,二人就被传至厅堂。长者端坐几前,似已候得久了。
  张仪、香女急步趋前。香女一脸甜蜜,跪地叩道:“香女叩见阿爹!”扯一把张仪。
  张仪迟疑一下,跪地叩道:“晚生张仪叩见老丈!”
  长者微微一笑,伸手道:“贤婿请坐!”
  二人坐下,长者两眼盯视张仪,甚久,点点头,缓缓说道:“贤婿昨晚言及天下大势、此生壮志,老朽叹服。贤婿胸怀天下,为天下而谋楚,为楚而谋越,更令老朽汗颜。”
  张仪拱手道:“老丈偏爱,晚生谢了。老丈褒奖之言,晚生愧不敢当。”
  长者呵呵笑出几声:“老朽这是爱才,不是偏爱!”话锋一转,直入主题,“贤婿此去谋越,当须先知越人。”
  “请老丈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