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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息怒,容仪一言。”张仪侃侃言道,“大王试想,去岁仲春,大王谋划数年,盛气凌人,集三军二十一万于琅琊,势如张弓搭矢,不发不为尽兴。当其时也,仪若劝大王收兵回越,苟安于东南一隅,大王愿意听吗?如果不出张仪所料,大王必不肯听,亦必兴兵伐齐,而伐齐必败。仪想,大王与其败于齐,何如败于楚呢?仪是以劝大王伐楚。”
  “你——”无疆气结,突然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吕棕,面目狰狞,伸手摸向腰间的宝剑。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众人几乎没有看到无疆拔剑,也未看到他回剑入鞘,吕棕就已人头落地了。
  越王剑术之高,令在场者无不惊叹。楚王更是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两员偏将闪出,挡在他的前面。数十名弓弩手弯弓搭箭,一齐瞄向越王。
  张仪摆手,众弓弩手放下弓箭,但仍保持极度警惕。
  张仪再次转向越王,深揖一礼:“仪有一言,还望大王垂听。”
  无疆亦不还礼,冷冷说道:“讲。”
  “大王虽说无缘于湛泸,仍不失为一代剑士。大王若识时务,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仪愿求请楚王,为大王在甬东觅一宝岛,大王可在那儿与众剑士修炼剑道。”
  闻听此言,楚威王亦分开战将,跨前一步,深揖一礼,朗声道:“熊商见过越王!熊商准允张子所请!”
  “哈哈哈哈!”无疆陡然爆出一声长笑,竟然不睬楚王,冲张仪抱拳道,“天既不容无疆,无疆何能苟活于世?无疆别无他愿,只求死在张子剑下,还望张子成全!”
  “这——”张仪面呈难色。
  无疆又问:“难道无疆之首不配张子试剑吗?”
  “回禀大王,仪剑术不精,何能加刃于大王?”
  “你——”无疆怔有一时,不无悲哀地长叹一声,“唉,张子,寡人视你为高士,信你为知交,临终求你一剑,竟不肯赐么?”
  张仪揖道:“大王既抱死志,仪只好从命。”
  无疆还有一礼:“谢张子成全。”
  “仪剑术虽然不精,却愿向大王推举一位真正的剑士,或可称大王心意。”言讫,张仪朝站在身边的公孙蛭深揖一礼。
  公孙蛭跨前一步,朝越王揖道:“草民见过越王。”
  望着这位从未谋面的老人,无疆略是一怔,问道:“你是何人?”
  “公孙蛭!”
  “公孙蛭?”无疆目视贲成及众剑士,见他们亦是惶惑,只好转向公孙蛭,“无疆孤陋寡闻,敢问老丈是何方高人?”
  “大王不知草民,可知公孙雄否?”
  “公孙雄?”无疆大怔,“你是——”
  “草民乃公孙雄六世孙,今替先王雪耻来也!”言讫,公孙蛭朝前跨出数步。
  无疆闻听此言,又想一阵,似是明白过来,爆出一串长笑,亦跨前几步,朝公孙蛭深揖一礼:“死在公孙雄后人剑下,无疆亦当瞑目!公孙先生既来雪耻,敢问是何雪法?”
  “听闻大王剑术高超,草民不才,愿与大王一比高下!”
  “此诚无疆之愿也!公孙先生,请!”
  无疆话音刚落,贲成急叩于地:“大王,请准允微臣先走一步!”众剑士见状,纷纷跪地拜求。
  “诸位爱卿!”无疆将众人一一扶起,自己席坐于地,点头笑道,“好,生死跟前,你们愿陪寡人,寡人甚慰!诸位爱卿,谁先出战?”
  即有三位剑士跨前,公孙蛭身后的剑士看到,亦跳出三人。
  双方飞身至场中心,互见过礼,各自拔剑摆势,发声喊,斗成一团,但见剑影,不见人形,顷刻间,场上倒下五具尸体,另有一人左腿被削断,以剑拄地,拱手作势。
  众人视之,乃是公孙蛭手下剑士。
  众军士上前,将尸体拖至一边。第二轮开始,双方再次各出三名剑士。因无疆的剑士连杀数阵,又走数日,体力早已不支,未及几合,全都战死。这边刚刚战死,无疆身后就又飞出三个剑士接战,不一会儿,又全部战死,公孙蛭这边也战死二人,仅余一人,持剑亮相。
  双方又战数场,无疆手下剑士无一退缩,全部赴难,公孙蛭手下的死士也阵亡八人,场上仍立三位。
  该到贲成了。
  贲成朝无疆跪下,一拜再拜:“大王,微臣先走一步!”
  无疆冲他点头,微微笑道:“贲爱卿,去吧。”
  贲成缓缓起身,缓步入场。
  双方见过礼,三名褐衣剑士将他围在中间,摆开架式。贲成与他们周旋几圈,发声喊,陡然出剑,但见一片剑光,一团人影,眨眼工夫,三名褐衣人已呈品字形横尸于地。
  又有三名褐衣剑士飞出,眨眼间竟又横尸于地。贲成微微冷笑,将剑入鞘,屹立于场。
  无疆赞道:“贲爱卿,好剑法!”
  众褐衣剑士面面相觑,正欲再出,荆生摆手止住,朝公孙蛭拜过,飞身出来,冲贲成揖道:“在下荆生向贲将军讨教!”
  贲成亦还礼道:“听闻荆先生大名,贲成领教了!”
  二人见过礼数,各摆架势,开始出剑相斗。贲成剑术原本高于荆生,但因此时身困力乏,又连战数场,显然不济,二人你来我往数十合,竟然战成平手。
  又过数合,贲成奋起神威,一剑刺中荆生左腿,荆生反手一剑削断贲成右手。贲成血流如注,宝剑脱落。双方各退一步,荆生将贲成的剑拣起,递还贲成。
  贲成谢过,左手持剑,再次见礼,二人复战,贲成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荆生右腿重伤,行动不便。数合之后,荆生见贲成一剑刺来,竟是不避,挺身迎上,复一剑刺去。
  两剑各入对方胸部,二人紧紧贴在一起,同时倒地。
  香女哭叫一声:“荆叔——”正欲飞身扑出,却被公孙蛭一把扯住衣襟。
  众兵士上前,将场地上的尸体尽数拖开。
  看到场地清空,一直端坐于地的越王无疆缓缓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入场中。
  公孙蛭迎上去。
  二人目光如电,相互凝视,一步一步走向对方,距五步,各自站定。
  无疆朝公孙蛭揖道:“公孙先生,您是长者,请出剑吧。”
  公孙蛭亦还一揖:“大王是尊者,老朽身贱,不敢先出剑。大王请。”
  无疆又揖一礼:“观公孙先生麾下剑士,确是了得,无疆今日开眼界了!”
  “谢大王褒奖!大王请!”公孙蛭退后三步。无疆亦退后三步。
  这是一场顶级剑士之间的较量,全场静寂无声,所有目光无不凝聚在二人身上。
  楚威王两眼圆睁,不肯漏掉一丝细节。
  香女似已力不能支,靠在张仪身上,紧张得全身发颤。
  张仪紧揽住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场中。
  无疆与公孙蛭相对而立,各按剑柄,谁也没有出剑,但站在最前排的军士似已禁受不住他们身上的逼人剑气,不自觉地退后数步。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二人依旧屹立于地,犹如两根木桩,谁也没有移动半寸。
  他们的较量,只在眼睛上。
  周围死一般的静。
  众人越发紧张,全身汗毛尽竖起来。
  又是一刻过去了。
  场上众人大多眼睛疲劳,心力用尽,有人竟已忘掉这是高手在角斗,甚至有人打起哈欠。楚威王的眼睛似也看得累了,抬手揉眼。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无疆、公孙蛭陡然腾身飞起,如两只大鸟般掠过空中。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快捷,如迅雷不及掩耳。待众人抬眼看时,二人已换过位置,各自站在对方所立之处,且在空中旋身,相向屹立不动。
  众人惊愕,各睁大眼盯住二人,生怕错过下一个回合。
  公孙蛭与越王无疆之间,却是再也没有下一个回合了。
  众人又候一时,看到一股污血从无疆的口中涌出。再看公孙蛭,也是如此。
  香女陡然意识到什么,惨叫一声“阿爹——”飞身扑向公孙蛭。
  张仪、楚威王、太子槐及众将士也似明白过来,急赶过去,果见二人均已气绝,两柄宝剑不偏不倚,互相插在心窝上,至于他们是何时又如何出剑并插向对方心窝的,在场诸人没有一个看得清楚,说得明白。
  楚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到这边瞧瞧,又走到那边看看,转对张仪道:“他们就……就战一合?”
  “回禀陛下,”张仪神色木然,淡淡说道,“真正的高手,不会再战二合!”俯身抱起昏绝于地的香女,按住她的人中。
  香女悠悠醒来,搂紧张仪,泪如泉涌:“夫君——”
  张仪拿袖管擦去她的泪花:“香女,阿爹、荆兄夙愿得偿,你该高兴才是,哭个什么?”
  “夫君——”香女越发伤心,将头深深埋入张仪怀中。
  在越人悉数钻入羊肠峡后,昭阳、屈武率军将陪尾山四面围住,两端谷口更被堵死。眼见大势已去,阮应龙饮剑自尽。越人群龙无首,又耐不住腹中饥饿,成群结队地走出谷口,缴械降楚。
  中军大帐人来人往,昭阳端坐主位,神采飞扬地听取众将禀报战果。就在此时,陈轸随从众将步入帐中,因未着甲衣,昭阳瞥见,吩咐众将帐外等候,亦不起身,手指客位道:“军帐之中,就不见礼了。上卿请坐!”
  陈轸席地坐下,微微拱手道:“将军百忙之中,陈轸前来打扰,冒犯了!”
  昭阳亦拱一下手:“上卿一向无事不登门,今日来此,必有大事。”
  “嗯,”陈轸点下头,“将军神了。在下此来,真有两件事情。”
  “上卿请讲。”
  “一是道喜,二是报忧。”
  “哦?”昭阳笑道,“敢问上卿,在下喜从何来,忧在何处?”
  “将军全歼越人,功莫大焉,陛下必有重赏,在下是以道喜。将军功败垂成,在下是以报忧。”
  “功败垂成?”昭阳一怔,“在下愚笨,请上卿明言。”
  “将军全歼越人,却让越王无疆走脱。若是不出在下所料,无疆必为张仪所获。请问将军,得无疆与得越卒,何功为大?”
  昭阳似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挠头道:“这——”思虑有顷,恨恨点头,“嗯,上卿说的是,难怪张仪要在下放走无疆,原是要夺此头功。”
  “再问将军,”陈轸顾自接道,“和魏灭越,谋出于何人?困越绝粮,围而不打,计出于何人?”
  “这——”昭阳脸色变了。
  “还有,”陈轸紧追不放,“这一年之中,何人常伴陛下?殿下身边,何人常随左右?”
  昭阳脸色大变。
  “将军再想,将军奋斗数年,究竟是为什么?张仪弃越赴楚,建此奇功,难道只为这一区区客卿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