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竟是不知情的。如此若有知情的人从中动手脚、而将她蒙在鼓里,就太容易了。
如此甚好,虽不知背后那人是谁、为何做此事,但好歹知道了此事是有人动手脚的,总能找到那人。
犹如久在暗无天日的密林中乍见了光,一点点地照出一条路。虽是不知是否能走出去,但却添了一份心安。宫闱斗争,我一向最怕心知有异却又找不到半点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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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时,我将昨晚郑褚所言尽数告知了怡然,怡然听罢想了一想,蹙眉道:“还是奇怪。若说那人本是为了让任霜月自以为有孕、后知没有而落个欺君的罪名,倒不是说不通。只是……任氏又哪里值得旁人费这么大周折了?她一个不得宠的,要是没有帝太后肯可怜她、在陛下跟前时时提她,她早不知要被忘到哪里去了。”
我幽幽一叹,思忖着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可话说回来,就她那个性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没准是那句话戳了别人痛处让人怀恨在心也未可知;再不然……还有可能是借此举害旁人呢。”
“姐姐你是觉得……”怡然犹豫着问我,“有人要借刀杀人?”
“难道不会么?”我轻一哂,“时隔两年,她都能那样记恨我,恨不能杀我……焉知当年安排下这些的那人,是不是根本就想借她来除我?”
怡然有一瞬的窒息。俄而缓了一缓,迟疑着说:“若是如此……当年她遭贬之时,娆谨淑媛之事已出……是了,是婉然在宫正司险些被人下毒那天。那个时候已是一边倒的局势,任谁都觉得姐姐在劫难逃,再设下这样的圈套……是要再踩姐姐一脚了?”
真可怕。知道的愈多,愈觉得当年那一劫,我是横竖都逃不过的。就算娆谨淑媛一事宏晅全然挡了下来,之后我也会在不知情中使任霜月“小产”吧,又是大罪一条……
即便此举也未成,只怕也还会有接二连三的其他事情。
想及此,我沉沉地长呼一口气,无尽的疲惫,又有劫后余生的欣慰。
“是静媛夫人么?”怡然猜测道,“或是婉然自己的意思?”
我思量片刻摇了摇头:“都有可能是,也都有可能不是。她们两个是都想害我,但想害我的却绝不止她们两个。彼时她们铺好了路,谁都有可能是这再踩一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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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这个人是谁,都要查到才好。若是静媛夫人或婉然自不必多说;如若不是,她当年能做出这样落井下石的事来,如今就未必不会加害我与阿眉。
又或者,她此举并非冲着我来,但后宫里,能知根知底也总不是件坏事,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独自一人去拜访了琳仪夫人,委婉地提起此事,并未言及赐药,只问她是否知道昔年任氏有孕。
她神色间即有一愕:“任氏?从未听说过她有孕,否则她又怎会在两年里半品也未晋?好歹也是要复从前的位子的。”
我点点头,乏然一叹:“臣妾也是这样觉得,可是她当初确是言辞咄咄地告诉臣妾,她那时是有孕的。因着臣妾的事降了位份、心绪不宁,故而小产了。”我顿了一顿,续言道,“夫人不在场,不曾见过她眼中的恨意。那样的恨,决计不是信口胡言的。”
琳仪夫人沉吟片刻,只问我说:“可如今过去近三载了,任氏也已赐死,充容突然来找本宫说这事,可有什么旁的原因么?”
我思量片刻,踌躇着试探道:“因为……陛下告诉臣妾……任氏是不会有孕的。”
她目光一凛,笑容中别有意味:“陛下竟告诉你了?”
我颌首莞尔:“夫人果然也知道。”
她点头:“是,本宫也知道。但本宫并不清楚都有哪些人在赐药之列,只觉得她既然从前明着同你不和过,该是有她一份。”她目光微定,续道,“所以……你是觉得她有孕之事另有隐情?”
“是。”我欠身,“虽不能肯定幕后之人就是冲着臣妾来的,但臣妾不敢大意。如若就是冲着臣妾,臣妾总要知道她是谁。”
琳仪夫人浅一颌首:“你是想让本宫帮你想想当年的事?”
“是。”
她垂眸思索着,沉静的面容颇是谨肃,须臾,缓缓道:“这事本宫不知道、皇后娘娘不知道,想来她是跟谁都没说过。但她不是荷才人,她若如此对自己的身孕深信不疑,必定是有人告诉过她,多半还是太医。”
“娘娘是觉得幕后之人买通了负责她的太医。”我思了一思,“也对,否则她不会那样的确信。”
“两年前……负责为她请脉的太医……”琳仪夫人仔细回想着,俄而一笑道,“本宫如是没记错,那太医该是叫张若启。是了……是他,当时瑞贵嫔有着身孕,也是由他照料着,本宫记得有一次见他给瑞贵嫔请了脉刚要出宫,又被宫人拦了下来,说是任氏身子不适。”
张若启,我似乎对这个名字也有些印象。略作思忖,犹豫道:“臣妾若是去问瑞贵嫔……”
琳仪夫人颌首:“无碍的,瑞贵嫔是个安分的人,与你也算是相熟的。”她说着垂下眼帘,面上添了几许冷意,“而且,有孕的时候差点栽在那一位手上。纵使她不知你与那位的关系究竟如何,只要你告诉她是为了阿眉,将心比心,她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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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她这番话,我心中便有数了。在中秋之后,挑了个天晴好的日子,带着阿眉一起去见她。
礼部给她拟的这个“瑞”字封号很是贴切。阖宫上下,有孕的嫔妃本就少,能平安生下更是不易。
她不仅是平安生下了,还是对龙凤胎。
“阿眉。”皇四子元汌和敬悦帝姬都只比阿眉大两个月,三个孩子同龄的孩子见了面自然开心,随着乳母一起玩去了。
瑞贵嫔邀我落座,颌首浅笑道:“该是臣妾去拜见充容娘娘的,娘娘若有什么事也差人来宣一趟就是。如今娘娘亲自来了,倒叫臣妾惶恐。”
我抿唇一笑,歉然道:“是本宫思虑不周了。不过是本宫有事相求,怎好叫妹妹跑一趟?”
“有事相求?”她微有一怔,不解地睇一睇我,遂道,“娘娘有事直言便是,臣妾若能办得道,必定不会推脱。”
我浅欠了身:“那先多谢妹妹。”
她垂眸不言,静听着我发问,我思量一瞬,轻缓道:“本宫听说,妹妹昔年怀这两个孩子的时候……曾出过些事?”
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慌,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女人有孕总是难免有些不适,何况是宫里……娘娘也知道的,若半点凶险事也不曾有过,才是不正常。”
我了然地点点头,静默片刻,缓笑道:“当初娆谨淑媛生下皇三子便去了……人人都道是本宫害的她。”淡睨着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凛意,我笑靥未改地续道,“但本宫自问没做亏心事,陛下也是信的,不知妹妹可信么?”
“娘娘……”她愣了一愣,垂首问反道,“不知娘娘为何问臣妾这些?”
“因为你清楚当年是谁对你下的手。”我轻声冷笑着,“本宫也清楚是谁对本宫下的手。”
“娘娘您……”她大惊失色,愕然望着我滞了许久,不可置信地摇头说,“您是说……静……”
“本宫不曾跟贵嫔说过这些。”我淡看着她,平静道,“本宫亦不想让贵嫔做什么、更不会去害如今寄在她膝下的皇三子。”
瑞贵嫔仍自错愕不已地凝视我许久,一张清秀的面容上全是震惊,良久,逼出了一声嘶哑的笑,摇着头道:“臣妾还以为……她那般的端庄贤惠,定是臣妾误会她了,又或是哪里无意中开罪了她,才让她容不得臣妾……想不到,竟是娘娘先栽过跟头?”
我凝笑点头:“是,今日来找贵嫔,便是因不想日后再莫名其妙地栽跟头。”
她的神色蓦地谨肃几分:“娘娘请说。”
我注释着她,一字字轻缓问道:“本宫想知道,当初照顾贵嫔的那个张太医,是谁的人?”
“张太医?”她蹙眉想了一想,“张若启么?”
我应说正是。她却茫然不解地摇头:“不知……娘娘为何这样问?臣妾并不觉得昔日的凶险与他有什么干系。”这回换做了我疑惑,她遂解释道,“臣妾险些小产那时……是有孕四个月的时候,张太医在臣妾不足三个月时犯了些事,便被逐出太医院了。后来是臣妾的胎便是太医院院士沈循直接照顾的。”
“被逐出太医院了?”我心里不禁起了疑,“可知是为何?”
她思索了片刻,道:“不知。不过记得那时淑元皇后尚在,有一日突然召了他去问话,之后……仿佛是还牵涉了宫正司,但具体出了什么事臣妾就不知晓了,总之最后是逐出太医院了。”
我心里一沉。劳动皇后亲自盘问、又牵涉宫正司……且还压着不让旁人知道。
怎么想也是个了不得的大事,怎地又只是赶人走便了事了?
心中存在疑问,又见瑞贵嫔确是不知情的样子,便不再多问了,与她闲谈几句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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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这事越来越是复杂,若是这张太医确是加害过瑞贵嫔,十有□就是静媛夫人的人了。可如今……瑞贵嫔又告诉我与他无关,且还是个淑元皇后亲自做主逐出太医院的人……那任氏有孕的事,到底是出自谁的安排?
自己难以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叫来云溪,让她去太医院小心地问上一问,看能不能从资历较深的太医、医女口中问出些什么。
傍晚时云溪回簌渊宫来复了命,嗔笑说:“怨不得淑元皇后压着这事不让旁人知道……奴婢问起来,那边也都是一副不肯说的样子,还瞧着奴婢多奇怪似的。这细一打听简直后悔,早知该让林晋问去,只怕他们要疑到奴婢身上了。”
我听她这样说不禁好奇,忙道:“别卖关子,快说,怎么回事?”
云溪欠身道:“那张太医……是因为和宫女有私情,被人瞧见了禀到淑元皇后那儿去才……”她说着脸上窜了红,“这几年都没人提这事,奴婢一去问,她们还以为奴婢是那宫女……”
我忍不住地笑了一声,又在云溪满面的委屈之下憋了回来,继续问道:“怎会误会你?那宫女是谁?”
云溪皱眉一叹:“问题便是不知那宫女是谁。只不过……大概跟奴婢年龄差不多吧……”
不知那宫女是谁?捉奸还要捉双呢,既然不知另一人是谁,淑元皇后怎会这样发落?岂不是捕风捉影了?
我心底疑团渐起,斟酌着该如何把这话问出来才是,云溪却先道:“娘娘别觉得奇怪,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呢。听说本就是一个御花园洒扫的宦官瞧见了,月黑风高,他只识出了张太医,没看出那宫女是谁,就去禀了淑元皇后。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淑元皇后也就是谨慎起见叫张太医去问了几句,听说张太医是应付过去了。”
应付过去了?我听得疑惑更甚:“那后来呢?”
“后来不过两日,那宦官被人推进井里淹死了。就是御花园的一口井,有宫人说是瞧见张太医和那宫女推的——仍是只看清了张太医,没看清那宫女是谁。”云溪道,“淑元皇后这才不得不办了,可是又不知那另一人是谁,只好独把张太医发落了。”
“不知道另一人是谁?”我皱起眉头,“旁人没看见,张太医自己总是知道的。”
“是,张太医自是知道的。”玉溪欠了一欠身子,“可是他没说。他只是自己把所有罪责拦下来了,皇后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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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女会是谁呢?近来在类似的事上我很有些疑神疑鬼,不自觉地就往婉然身上想。但到底也清楚,她害过我,却不意味着次次害我的都是她。
便吩咐林晋去查,找一找有没有昔日任氏身边的宫人。张太医若与那宫女走得近,总难免有让别人看着的时候。
这事并不容易,过了几日,林晋来回话说:“任氏是获罪赐死的,又是毒害皇裔那样的大罪,身边亲近的宫人不赐死也发落去了旧宫之类的地方,在宫里难以寻到了。”
我轻有一喟,只让他细细去找,找到了直接带来我亲自问;如是实在找不倒也无妨。
他办事总是仔细的,又有怡然在宫正司相熟的宫人帮衬着,要查一查未赐死的宫人发落去了何处并不是难事。
又过两日,他进殿来回话,我见他面带喜色便知是寻着了什么,当即一笑:“找到了?”
他一揖:“是,是从前在任氏宫里头洒扫的宦官。”
洒扫的宦官?我不禁又浅蹙了眉,他却仍笑而禀道:“娘娘别急。其实这样的事,总不能到任氏殿里头去,和她亲近的宫人未必见得着,反倒是做洒扫之类不起眼的活的更容易瞧见。”
倒是也对,便叫他带那人进来,他转过身低一吩咐,一宦官入了殿,俯身一叩:“充容娘娘万安。”
我打量他一番,现在大概也就十六七岁,三年前,十三四岁的年纪罢了,应是不容易惹人注意,也不大可能早早地就被人收买了去来骗我。便直言问他:“本宫问你,你昔日在任氏那儿洒扫的时候,可见过张太医和什么宫女走得近么?”
“张太医……”他思索着。我道:“是,三年前,负责给任氏请脉的张太医。”
“没见他和什么宫女走得近啊……”他伏在地上,茫然地摇头,“平日里请脉都很快,出了殿也几乎不多做停留。”
“你好好想想。”林晋在旁低低斥道,“关乎皇裔的事马虎不得。知道隔的日子久了,你慢慢想就是,也不催着你答。”
他应了一声“诺”,我叫他起来,又命宫人赐了坐,和颜亦道:“你好好想一想……也许并不是任氏身边的人?有没有私底下跟他见面的?”
“这……”他苦苦回思着,很是为难。倒也不怪他,三年前的事了,难免不记得。何况他一个洒扫的宫人,也无甚理由去留意这些个事情。
过了良久,我哂笑一叹:“罢了,你若实在想不起来,就当本宫没问过。林晋。”我向林晋递了个眼色,林晋会意,从袖中取了些银票来赏他,笑道:“走吧,没事。”
他推辞着不敢要。我但笑不语,林晋便拽了他出去,他自有办法让他收下。这点钱不要紧,宫里多打点着些总不吃亏。
第二日傍晚时,守在外头的红药进来一福:“娘娘,昨日那位大人来了。”
我与林晋不觉相视一笑,吩咐道:“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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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容娘娘万安。”他入殿一拜,我含笑道:“快免了。”他遂站起身,我抬眼问他,“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是。”他揖道,想了想,却又改口说,“……也不算是,不知算不算娘娘昨日问的事,只觉得大概沾点边。”
他答得倒是谨慎,大抵是怕说错了担责任,我抿笑颌首:“你先说便是,本宫自会知道是不是本宫要找的那人。”
他应了“诺”,垂眸躬身道:“臣记得……当时是见过张太医在蕙息宫门口见过宫女,后来也有过一次,一个宫女到了蕙息宫门口,顺口问臣张太医在不在……但臣并不知这两人是不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