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魏瑾荣这人万般的聪明,就是有点不好,他也有魏家人的通病,骨子里透着清高,比魏瑾泓都放不下架子,就是在本是不凡的士族子弟中,他也常有鹤立鸡群之态,按赖云烟的话说,那就是一只极度自恋的公孔雀,除了他和他看得上的人,这世上其它的都是俗人,都是烂人,都是贫贱之人。
赖云烟不幸,她就是被这样一个贵公子归到了烂人中的人。
如果说魏景仲是被她背后推了一手弄死的,魏瑾荣就是被赖云烟被气得不到四十就不问世事的。
他越忌讳什么,赖云烟就拿什么对付他,赖云烟曾经汗颜地想,魏瑾荣大概是被她的手段恶心得归隐山林的,因为她曾不断派人往这最重洁的公子爷身上泼过粪,倒过油漆,还不忘往他的膳食里放老鼠屎。
不过,她也被魏瑾荣整得很惨,被休的头两年,魏大人不断给她写信这事,便是这人想的主意。
那时她拼了命想摆脱魏府的阴影,魏景泓来一封信,无异是在她的伤口撒盐一次,而她刚烧一封,不到两天,京中便又再来一封,把她弄得心里是又恨又痛,差点丧失那点单薄的理智,如若不是有人拦着,她早被折磨得拿刀上门去做了断去了。
魏瑾荣这个人,比魏瑾泓更知道怎么逼疯她,怎么整治她,要是这双贱这么快就联手,赖云烟觉得她原本不妙的前途更是堪忧。
并且,如若魏瑾荣这时来到了魏瑾泓的身边,那么他出现的时间提前了五年,前世的事到现下,改变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少夫人,”这时守着门口的春花前来报,“大公子身边的苍松过来说,大公子请少夫人去前堂。”
“还说了什么?”赖云烟闻言摸了摸头上,转头对杏雨道,“快去给我摘朵茉莉花来,要一朵最香的。”
“是。”杏雨忙退下。
“说七老太爷家的三公子来了。”春花答道。
“让人去告诉大公子,我这就来。”
“是。”
不多时,杏雨摘来了茉莉花,赖云烟放到鼻子边闻了闻,闻到了浓足的花香味时,她便笑出了声。
实在是太好了,三公子可是对花粉过敏,这一朵,足够他打个够的喷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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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进门,赖云烟就欢快地叫道,“夫君,听说七叔公家的三弟弟来了。”
一进去,便对上了魏瑾泓看向她的眼,随即,他的眼睛看向了她的头,那平时温和淡定的眼睛微往内急缩了一下。
只浅微的一下,赖云烟正好看见,更是乐不可支,对着他就是一礼,“妾来晚了,夫君可莫要怪我。”
说罢,朝侧位上的公子哥急走几步,离他有三臂之遥时稍福一礼,欢天喜地喊道,“这可就是三公子了?”
魏瑾荣撇过脸,朝前不断拱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侧着的俊脸上,他的鼻翼这时不断在抽搐。
“三公子?”见他不答,赖云烟更往他靠近,嘴里关心地叫道,“你怎么了?”
她离他离得太近了,魏瑾泓猛地起身,大步走来,紧紧抓住了赖云烟的手,拖着她往前走。
“夫君……”赖云烟“啊”了一声,极度惊慌叫道,手不断地挣扎,欲要挣脱他那似火正在烧的手。
“坐下。”魏瑾泓拖着她到了自己座位旁边,双眉紧皱,那双便是深沉也还是清亮的眼睛这时已然全是阴霾。
他话音刚落,那边自赖云烟出现就未露出正面的魏瑾荣便打起了喷灌,一声响过一声,没几下,他就拿袖挡着鼻子,一路大步跑出了大门。
他急跑而去,那背影匆匆,哪还有一点闲云野鹤的超然之姿。
赖云烟瞪大了眼睛,直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了,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朝僵站在那看着她的魏大人真心地说道,“好多年没见过荣公子如此超然之姿了,妾甚是欢喜。”
当年魏瑾归隐后,她少了个难缠的对手,但从此不能再闻荣公子不是跳脚跳河的消息,赖云烟少了太多吹竹弄笙的理由,日子着实缺了不少快乐。
今日一见,赖云烟觉得头疼之余,也觉得那些快乐也回归了。
闻言,魏瑾泓闭了闭眼,抚额坐下。
赖云烟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又忍不住有些得意地扶了扶头上的茉莉花。
按她说,茉莉花香味好闻得很,现在正是茉莉花盛开的月份,她觉得她应该叫她的丫环头上必戴一朵,正好应应景。
“瑾荣来邀我九月枫山一游,”魏瑾泓闭着眼睛揉着额头开了口,“十月他就要去天下游历去了。”
“游历?”赖云烟放下了碰茉莉花的手,微侧了脸,看向了他这边。
“嗯。”
“魏大人不是说笑?”赖云烟看着他问道。
魏瑾泓睁眼,撇头对上了她的眼睛,“不是。”
不过,他说不是,她会信?
“哦。”
见她又拿帕拦嘴,惺惺作态,魏瑾泓便冷了眼。
“天下多能人隐士,三公子乃高洁聪颖之人,想必能结交不少知已罢?”她笑着朝他说道,眼睛弯弯,似是说得再真心不过。
魏瑾泓看着她头上的那朵茉莉花,如若她不是头戴此花,她刚刚看着瑾荣的那派模样,就像看着许久未见的情郎,有说不出的怀念与满足。
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许是真是分开得太久了,他已看不明白她的心了。
她喜爱的,不喜爱的,他已然分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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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晚膳,赖云烟未与他们一道,按她对魏瑾荣的了解,此人肯定会想足法子不在府中呆下去。
赖云烟一想就乐得很,叫来自己的丫环,叫她们都头戴茉莉,使唤的小厮也用荷包装了花,挂于腰带上。
魏瑾荣的鼻子灵得很,此法够他绕着她的人走了。
这厢赖云烟乐不可支,那厢在魏府住了一天,闻够了茉莉花味的魏瑾荣拿着帕子擦着发红的鼻子,与魏瑾泓道,“兄长,我还有事,明日要去京中。”
“嗯,那便去京城府中歇罢。”
“好。”魏瑾荣又打了个喷嚏,忍不住与魏瑾泓道,“兄长,大嫂是不是不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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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瑾荣呆不到两天就走了,赖云烟真是又感叹又伤怀,这么个贵公子就又这么走了,她都没来得及有时间好好了解一下年轻时候的荣公子是什么模样。
又想来,魏瑾泓也不会不用他,日后还能见得着他,这伤怀立马就不见了。
管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模样,这么个对头,虽说与其斗其乐无穷,但她现在这状况,目前少个强劲的对手,可比那点逗弄他的小乐趣要实在多了去了。
十月,魏瑾泓应魏瑾荣之邀去了枫山,回程时,突遇刺客,身受重伤。
这次他遇刺的消息没有透露出去,知情的人只有魏瑾泓身边的几个小厮,便是伺机,也是从赖云烟这边叫的人。
赖云烟前去探望过他两次,见他一次比一次比好,死不了,心中有所遗憾,后面也就不去了。
到十一月,魏瑾泓的身体好了,派去伺候的春花她们也回了她的院子,天气变得寒冷时了起来。
就在天寒地冻之际,赖府那边传来了喜讯,苏明芙怀孕了。
赖云烟闻讯那日,当天就赏了全府上下的奴仆各十贯铜钱。
第二天,她就回了赖府。
马车里,赖云烟拿手拦着紧锁着眉头,不想让杏雨她们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一进赖府,赖家族里的不少女眷都还在府内,赖云烟笑着与她们全都见过礼,打过招呼,彼此寒暄了几句,这才回了苏明芙静养的卧屋。
“我的小侄可好?”待婆子丫环们都退下后,赖云烟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
苏明芙看她笑了一笑,随即垂下了眼,静了一会,她眼角无声地掉出了两串泪,嘴唇微启,竟是哽咽地道,“这是你兄长与我的第一个孩子。”
苏明芙的身体如何,赖云烟是知道的,她身体余毒排尽,但却还是万般孱弱,尤其她年龄还尚小,这身体这年纪生孩子,无异是在鬼门关门前走。
“大夫是怎地说的?”赖云烟勉强笑道。
苏明芙撇过头,垂泪不语。
赖云烟刚还在赖家的众女眷面前含蓄地担扰着苏明芙的身体,表明这个孩子怕是不能好好地生下来,可在这小嫂子面前,就是透着一点隐含其意的话,她也是不忍说出来。
兄长昨晚交与她信函,是让她来宽慰她这嫂子的,可这时候,赖云烟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不能对这个对她兄长万般用心的小嫂子,说这孩子生不下不要紧。
“嫂嫂。”赖云烟的心生疼得厉害,她知道不能生孩子,和失去孩子对女人的痛苦。
“你别劝我。”苏明芙已经泣不成声。
“兄长担心你。”赖云烟眼睛已经泛红。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要生。”苏明芙执拗地道。
说声,她回过了头,赖云烟看到她满脸都是泪,眼睛与脸孔因过度悲伤一片泛红。
“烟烟,”苏明芙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赖云烟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孩子我要生。”
她说得太坚决,赖云烟一时之间,竟无法应对。
好半晌,她扶着床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道,“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她转过头,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才让发热的脑袋清醒了下来。
“管家权你打算交出去?”
“不交。”
苏明芙闻言拿帕擦干了脸上的脸,虚弱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冷笑,“这家日后是你大哥的,是我们的孩子的,谁也抢不走。”
赖家在九大家位列首位的富贵,一半是逝去的婆婆带来的,夫君不愿被他人夺走,那她也不愿,一万个不愿。
“孩子你要生?”赖云烟再问。
“要生。”苏明芙斩钉截铁。
“你有什么人是信得过,用得上的?”赖云烟坐回了原位,想了一会,才问出了这句话。
她这个小嫂嫂身边,需要有厉害的人,她有人,可以安排,但再亲的亲人之间,也是有一些小别的,为免日后有什么小想法,只要苏明芙有人,赖云烟就打算用她的人。
“有。”这种时候,苏明芙已无多余心情跟小姑客套。
“谁?”
“我的女夫子。”
“董吴氏?”
“是。”
“你真信得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