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在瘦削的高脚杯中漾作满目潋滟,港城的夜生活总是摇晃于无边的酒绿灯红之间。舞池中,高跟与长裙交织作一派连绵昳丽,悠绵的萨克斯将酡颜烘至沸腾,入耳如索吻避无可避。
高奚的生日会也难免成为大人们一次尽情放纵的晚会,谁让这又恰好是难得相聚的圣诞节呢?
不过她不讨厌,因为她最钟意看的就是淋漓尽致的人间欢愉,尽管这样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她半分不勾连。
如今席上觥筹交错,氛围已沸腾至酒酣耳热。巨大的壁窗拘着整个港城的车声人影,华月雍容,细碎星光乘隙探入室间又潜进每一人的杯底。食桌宽阔,美味佳肴应有尽有,座上的人酣然畅饮,与杯中烈酒形影不离,其中以高奚的叁叔最为狂放,大喊道:“二哥啊!你到底还有几个私生子啊!不过没关系!都是我的好侄儿!”
然后高奚眼看着叁叔被四叔捂住嘴:求求他不要触他二哥的霉头。
莫诲如一向不胜酒力,今天因为是高奚的生日,开心得多喝了几杯,如今已经醉倒在了高义的肩头。而高奚的叔叔们看起来就没有几个还能保持着清醒的,甚至他们顺便以第一次见面应该增进感情为由,迫着齐越也喝了好几杯,于是那傻瓜也有些发懵了的样子。不算上高奚自己和那对双胞胎弟弟的话,始终目光冷冽而理智的人,只有这一整晚和她都没有交谈过一句的高警官了。
她有些无奈,有些好笑。看起来他们是对切蛋糕没什么兴趣了,于是提起自己的大蛋糕,招呼了两个小朋友一块走到了外面宽阔的露天阳台上。
酒店的服务意识很好,甚至临时给阿丙弄出一间狗屋,看着保暖又精致。
闻得高奚的气味,阿丙迅速从小屋子里钻出来,对着她哈气吐舌头,满是快乐活泼。
双胞胎的表情别无二致,惊讶中带了点好奇:“姐姐,这是你养的狗?”
高奚摇摇头:“是你们齐越哥哥的狗,它叫阿丙。”然后笑着摸了摸阿丙的脑袋:“让你久等了,来吧,陪我过生日吹蜡烛吧。”
“好耶,只有我们几个,那群醉鬼没资格吃姐姐的生日蛋糕!”高嘉言开心地说道。
惹得高奚失笑,这孩子倒是从小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大概是觉得大人们只顾着喝酒而冷落了她,在变着法的安慰她呢。于是高奚点燃蜡烛后,对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还有阿丙说道:“那么今年,就由你们帮我许愿吹蜡烛吧。”
高懿行眨眨眼,先按住自己的蠢蠢欲动的哥哥,问道:“姐姐没有愿望吗?”
“嗯,没有。”
“这样可不好。”高懿行小小年纪却老气横秋道:“姐姐,人得要有欲望,不然活着多无趣呀?”
这人小鬼大的小朋友。
高奚学着他眨眼的样子:“那为什么活着一定要有趣呢?”
“不有趣的话,活着做什么?姐姐,你正青春呢,得要与时俱进,做一个面面俱到的时代潮流少女嘛。”
听一个七岁的小朋友和她掰扯生命的意义,高奚既觉得有趣,又反省自己是不是真如幼弟所说,已经是老僧入定,乏味至极了。
她这厢认真对待,并积极地和他探讨起来:“按照你说的,时代潮流少女应该接触更多的,更新的玩意儿吗?那要是我说现在的潮流跟不上我所知道的时尚呢?”
“啊?”懿行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高奚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么打比方吧,四叔从国外给你们两买了一款最新的游戏机,你们起初很新奇,也很开心,于是很快就上手玩了起来,并如此过了几个月,你们觉得玩腻了,不想再玩了,就把游戏机丢在一边,可是没想到又过了叁个月,你们班同学竟然才开始在玩这款游戏机,很快不止是你们班同学,全校同学,甚至全城的小朋友都在玩,那你们会再勉强自己和他们一起玩这款正当红,正青春的游戏机吗?”
懿行被问住了,小脸满是纠结。嘉言思索了一会,便回答道:“那不正是欲望还没有被满足的表现吗,因为拥有过就不觉得新奇,只是还没有出现更好的罢了。”他自己也打起比方来:“四叔给的游戏机虽然很好,但要是姐姐愿意带着我们一块玩的话,就是更好的选择了嘛。”
高奚道:“所以人心是不能被满足的对吗?”
两个小朋友加一只小狗狗都看着高奚,然后嘉言点点头:“我觉得是的。”
懿行很会举一反叁:“那姐姐的意思是,现在没有愿望,是因为没有更让你想拥有的东西出现吗?”
高奚摸了一下他的头,红唇轻启:“愿望啊……”
她行过如鬼爪般狰狞横生的荆棘,染上旧时旅者的血,入眼斑驳如垢,平添几许可怖;她行过繁杂纷沓的浓雾,遮天蔽日如笼困身,难辨足下窄途;她行过佝偻泛白的枯草,点点霜色斑斓覆于其上,纤瘦的草茎易折却在这莫测的境地中苟延残喘;她行过淋漓月色,照得寰宇惨淡,朽枝漫布如白骨。
在寻找她自己的旅途上,得到很多,但最终也失去了。
她低头,唇边笑意柔和:“我想你是对的。”
大概是她的样子太过柔冷,比深冬的月光还要脆弱得让人心疼,连阿丙都低声呜着过来舔她的手背。
“我没事。”高奚看了一眼燃了快一半的蜡烛,于是提议道:“好吧,虽然一时想不到要些什么,但如懿行所说,人生还是要有些趣味才好——我们一起来吹蜡烛怎么样?”
双胞胎兄弟相视笑了一下,然后一起张臂抱住了长姐的腰,甜丝丝道:“姐姐,生日快乐!”
“嗯,我很快乐。”
齐越喝多了几杯酒,脑海里朦朦胧胧,但是十分的安静,所以高奚也不担心他会闹乱子。
他虽然醉了,但目光依然跟着她,看着她带着弟弟们和那只狗一块玩去了,他慢慢地起身,走到窗边静默地凝视着露台上的他们,阿丙闹着想吃蛋糕,但高奚不许,毕竟狗不能消化糖分。
估计是相处了一段时间,高奚不那么害怕它了,这一时正在一块打闹呢,高奚脸上的笑容洋溢得很灿烂。
原来阿丙可以让她这样笑吗?
“羡慕?”
不知什么时候,高仇站在他身侧,目光也放在高奚的身上,但话是和他说的。
齐越想了想他话里的意思,最终按着自己的理解答:“羡慕。”
他听得身边的男人低笑一声:“羡慕高奚的优渥生活?”
齐越缓缓摇头:“羡慕阿丙。”
“为什么?”
“它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不用为活着奋力,它听高奚的话,高奚就会对它笑。”齐越轻声说着,然后极其认真道:“我想当高奚的狗。”
于是他听见那个男人在笑,十足愉悦,十分狂放。
齐越不理解,他只不过说的实话罢了。
“竟以为你是个对手。”高仇笑够了,眼神又冷却下去,“行,你就当她的狗,能让她开心,也算是你活得有价值。”说罢,他转身回了酒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