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反驳哭闹,只下跪沉默,皇帝反倒不好继续训斥,摇头叹了口气,在玉妃的拍抚下又坐了回去。
“你说说你们……”皇帝指了指她和聂臻又颓丧地放下手, 沉声道,“莫再跪了, 起身吧,今日你可是寿星, 你大逆不道说朕的不是, 朕都未开口责罚于你,自己倒先跪上了。”
玉妃身边的大宫女接到示意后忙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长乐公主扶了起来,又用干净的帕子帮她理了理繁复的宫装。
长乐公主抬眼看向皇帝, 淡淡开口问:“皇帝哥哥不罚长乐么?刚刚长乐所言,皆是父皇和皇帝哥哥不愿提起之事。”
“你以为朕是一意孤行之人?”皇帝气得拍了一下桌案,“在你和皇弟面前, 朕几时真的端过架子?若对着唯二助朕登基的血亲都讲究君君臣臣,朕岂不是忘恩负义?当年之事朕与父皇做错了便是错了,从来都未曾想过为此遮掩,如何就会因此责难你?你看看你睿王兄,比你不知道稳重多少,就你莽莽撞撞,今日若有外人在此,你莫不是真要让朕罚你?”
长乐闻言便有些羞愧,握紧手中的茶杯低下头去,她偷偷瞥了一眼一旁不动如山的聂臻,认命道:“乐儿知错。只是此事本就是皇帝哥哥挑起的,你若不为难睿王兄,长乐何至于如此冲动……”
“朕倒是想‘为难为难’你睿王兄,可你看看他在意否?”皇帝气极反笑,“朕每次提的提议若他不愿去做,你见他答应了吗?还不是说破嘴皮没个效用?你倒好,还帮着他想法子开脱,料准了朕舍不得处罚你们。”
“这还不是玉妃娘娘和皇帝哥哥太认真了么?”长乐委屈地眨了眨泛着泪光的杏眼,“你们那样斥责睿王兄,加上大臣又闲得慌弹劾于他,长乐怎能坐视不管?自然以为是来真的……”她说着又调皮地笑了笑,撒娇道:“皇帝哥哥既然如此说,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管睿王兄养猫了?”
皇帝无奈地长叹一声,摆了摆手,“乐儿为了维护你王兄连当年之事都提起了,朕还能与你较真不成?今日之事若换成朕被大臣弹劾,乐儿亦会挺身而出,你这脾性朕看了十五年还能不明白?罢了,看在小寿星的面子上,朕便允了你,不再干涉你睿王兄养猫,他便是养地鼠朕也睁只眼闭只眼,如何?”
“皇帝哥哥太好啦!”长乐顿时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几步小跑过去便给了皇帝一个拥抱,随即又立即松开手吐了吐舌,退回自己的位置,“今日之事是长乐莽撞了,皇帝哥哥玉妃娘娘莫要生气,乐儿知错了。”
“你知道便好,”皇帝虎着脸,“以后切记在外人面前谨言慎行,朕和你睿王兄不拘泥于礼节,外人可不这么想,莫要冲动误事。玉妃与朕心意相通,你当敬她亲她,不可对她心存芥蒂,可记住了?”
“是,长乐谨遵皇帝哥哥的教诲。”长乐歪头笑了笑,又看向玉妃,见对方面带微笑无奈地看着她,两人相视一笑总算是了了刚刚那桩事。
聂臻端坐一旁只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冷硬的神情却有所缓解,显得温和了许多。
皇帝看在眼里,想到睿王会变成今天这样不近人情的根因,以及刚刚长乐口不择言说的话,心中一片沉痛与内疚。
当年老国师预言自己的皇弟聂臻克妻克子克父克母,几乎是克尽血亲,身带煞气一生孤苦,却有惊世之才救世之能,注定不凡,他日必一飞冲天为大庆立下汗马功劳。然而他在预言之时只当着满朝文武说了前半部分,后面则只字未提,以致于世人皆对年仅六岁的二皇子聂臻避若蛇蝎,连宫人都不愿伺候他。
父皇不知预言的后半部分,当即大怒将皇弟关押在了偏远的宫殿,平日里除了上学堂,几乎是完全禁了他的足,连母后都无法前去看望他。
那几年聂臻在宫中连宫女太监都瞧他不起,过的日子甚至比不上仆人。彼时年幼的自己只能偷偷抱着长乐去看望皇弟,却每次都看见他被人欺负隐忍不发的模样。
聂臻原本性子并不如何冷漠,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几乎从来不红脸。然而十四岁那年,他自请封王离宫被拒,老国师终于当着众人的面道出了预言的后半部分,满朝皆惊,而国师也被年仅十四岁的聂臻借欺君之罪斩杀当场,那时候的聂臻浑身染血的模样,他大概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总是温柔笑着的皇弟也在那一天,彻彻底底变了一个人。自请驻守边关后屡立战功,几年之内便平了蛮夷暴动,收复了所有失地,然而即便他战功显赫已经扬名立万,也始终不愿回京。
世人皆道睿王残忍嗜杀,却不知他是因为受了怎样的磨难才蜕变至此。虽然皇弟从来不说,但那几年里,他在边关屡次身陷险境生命垂危,自己和长乐在京城却是一清二楚。自开国以来便无人能敌不可一世的蛮夷,面对堪比战神的聂臻也只能退败,他用五年时间完成了六朝将军都未能完成的任务。
如今大庆再没有人敢议论他的身世,却也没有意义了。皇弟的性子早就成型,白日和夜里的反常,便是神医也束手无策。
皇帝一直低头喝着茶沉默不语,玉妃不免有些担忧,柔声问了几句方才将人唤回神。
皇帝朗声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看向聂臻,奇怪道,“皇弟的猫为何今日一直在睡觉?说起来,前些日子可派太医看过了?”
聂臻颔首,声音冷冽,“猫儿无碍,只近日天气炎热有些嗜睡。”
长乐公主掩唇笑了起来,“皇帝哥哥不知道,睿王兄如今养猫可有心得了,王府里尽是小猫崽所用之物,别提多宝贝了,连我都有些醋了。王兄看样子要和猫崽一生一世相伴了也未可知。”
“伶牙俐齿,”皇帝道,“方才还袒护你王兄,如今倒挖苦起来了,乐儿莫不是因着你王兄适才没帮你说话恼了?”
“哪有的事。”长乐公主甩甩帕子,“我哪回做事不是被睿王兄料个准?早习惯了。睿王兄知道皇帝哥哥不会怪罪我,才由着我说,否则长乐恐怕此时还在外苑中脱不开身,他有无数种法子让乐儿来不了这。”
皇帝闻言询问般地看向聂臻,见对方神色漠然地颔首,不由叹息道:“如今倒是你俩心有灵犀,朕果真老了。”
“皇兄正值壮年,此话言时尚早。”聂臻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说完便动作极轻地把掌心里的小猫放回衣襟里,起身告辞。“猫儿出来久了恐受了热气,臣弟先行告退。”
皇帝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继而摇了摇头,对长乐道:“这么久了性子还是如此,前几日丞相家的姑娘亲自邀他出行,竟被他以天气酷热猫崽受不住为由婉拒,你让朕如何不操心你王兄的亲事?”
长乐公主无奈地托着腮,娇声道:“都说了王兄要和猫过一辈子,这可不是玩笑话。皇帝哥哥大可放心,王兄独占欲强烈,若有心仪之人定是主动出击的,不信你问玉妃娘娘?”
玉妃认同地点头,“臣妾也觉得睿王的确如此。”
等到长乐也告退离开了亭子,皇帝方才揽着玉妃柔声安慰。然而“受了委屈的”玉妃却反倒回答道:
“臣妾怎可能对公主和王爷生气?且不说公主是关心王爷才那样说,就公主的年纪,臣妾也不应计较。何况……此事本就是臣妾关心则乱,只想着大臣弹劾可能又会酿成当年的悲剧,却未曾考虑到如今的睿王早已不是当年年幼的皇子,他有能力应对众人的质疑。
陛下,此次玉儿能再次做回颜青青,能以真正的身份与你相伴,青青便是死也无憾。若没有睿王相助,恐怕臣妾一辈子都见不到妹妹,也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睿王和陛下皆是颜家的恩人,青青怎可能会因为区区小事而有怨言?”
“爱妃能如此想,朕心甚慰。”皇帝将人拥到怀里,却又道:“只是爱妃尚且弄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你感谢聂臻无可非议,但朕是你的夫君,还谈何感谢?爱妃当信朕才是。”
隐在暗处的影六脸红耳赤地顿了几秒,见亭中两人相偎无言,终于掩面遁去。
他发誓下次王爷再派他来一定要强烈建议换人!换个有妻室的影卫来!
***
聂臻冷着脸出了宫后连马都不骑了,叫出影五把缰绳扔给对方,自己脚下一点便运起轻功飞速离开,只一瞬便不见踪影。
影五牵着睿王的爱驹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看着对方精湛的轻功咋舌,抬头对着树上的影四道:“王爷的武功怎么又精进了……不过刚刚还好好的,突然连宝马都不要了,这是出了什么事?”
影四茫然地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聂臻一路赶回了睿王府,径直进了主院卧房,随后来到塌边小心地把怀中的小猫抱了出来,放到榻上。
自刚刚长乐公主说完话后,掌心里的小猫就忽然小小蹬了一下腿,小脑袋无意识地蹭了一下他的掌心,他以为是小猫睡着了在做梦,也没有多想。
然而随后小猫的身体忽然细细地颤抖起来,毛茸茸的黑脑袋更是不停地磨蹭着他的掌心,似乎非常难受。聂臻当即便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赶了回来。
他俯身细细查看着小猫的状态,动作放得很轻,遵照着圆嗔大师的叮嘱,帮小猫把四肢舒展开,轻轻慢慢地揉着。
床上的小猫似乎有些痛苦,时不时就可怜巴巴地叫一声,渐渐地眼角竟渗出了泪。
聂臻动作一顿,原本冷沉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他专注的视线紧紧盯着猫崽,手上安抚的动作不停,随后慢慢在塌边单膝跪了下来,这个姿势让他离小猫又近了一些,开口的声音甚至有些嘶哑。
“猫儿乖,醒了就不疼。再坚持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天坐车回家,晕车很严重,今天补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