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道地面上腾起的水雾让他想起和陈觅的初遇,前方灰沉沉的天色让他想起陈觅幽深的双眼,车内清新的气味让他想起两人一同挑选清新剂的午后,他以为他不过是收养了个小孩儿,对方却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渗透了他整个生命。
如果没有发生昨晚的事,他愿意和他一直过下去。哪怕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他的爱人,要是有陈觅陪着他,他大概也能熬下去。但是没有了,陈觅是魅魔,却不是他的爱人,直接摧毁了他所有的希望。两个主角都不是他的爱人,失去了这个身份的标识,茫茫人海,他怎么才能找到他?陈觅既然是剧情中沉迷享乐、擅长玩弄人心的魅魔,相濡以沫也就成了他一厢情愿的痴念。
雨刷有节奏地擦去车窗上的水珠,前方还是一样迷茫不见终途。
陈辞晃神间没留意到路旁蹿出了一只野狗,慌忙踩下刹车时整个人都向前扑去,又重重摔回了座椅。他惊魂未定地打开车门,想要下车看看,就见那只野狗全然无事的从车头前欢快地跑过,短腿有力地迈着,尾巴一甩一甩,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嘲笑他的落魄。
陈辞把额头淋湿的碎发撩起,抹去脸上的雨水重新上车,心想这回可真是连丧家之犬都不如了。
左右没地方可去,他还是驱车到了公司。这是除了别墅和陈觅的学校,他最熟悉的地方。他到的太早,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按下电梯按钮后,数字也毫不停留地跳跃,很快定格在了1上。
陈辞走进电梯,手指在常按的数字上停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了最高的一层。那不是他办公所在的场所,是他现在迫切的想要一个人呆着喘口气的地方。
电梯叮咚一声响,向两侧打开。陈辞径直走到开放式的天台。
他张开双臂,迎接着并不新鲜的晨风和带着初夏躁意的雨水。看到远处缩得极小的高楼和细如环带的车道,忽然想起这幢写字楼的高层天台曾被媒体戏称为自杀圣地。
天晴的时候放眼望去,城市的喧哗与骚动都一览无余,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也杜绝了一切生还的可能性,据说在坠地前还能有近十秒的时间享受类似飞行的快感。
陈辞走到天台边缘,双手撑在粗糙的水泥栏杆上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这绝对不是他的真实想法,无论有多失望到绝望,他也没有想过轻生。生命只有那么宝贵的一次,他和爱人都曾为此受过那么多苦,他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是谁……是谁在诱导他?!
陈辞猛地转过身,看到天台水雾中走出一个身形袅娜的女子。她的样貌平平无奇,是就算用心记也很快忘记的那种,但她咧嘴笑起时的阴气森森足以让人永生铭记。
“怎么?不跳吗?”女子直勾勾地看着他,“明明都遭到这样的侮辱了,还可以忍受苟活吗?”
陈辞没答话,警惕而小心地摸索着身后的栏杆,想要找一件可以防身的武器。
女子看见他的动作,咯咯地笑了起来,“啊……让我猜猜。难道在你心里,和一手养大的小孩上.床,居然是可以接受的吗?”放肆笑过之后,她的神情一厉,呵斥道,“无耻至极!”
陈辞在她说完这段话后,就确定了她的身份。这是医院里那只魇魔,换了个躯壳,现下是找他报一箭之仇来了。噩梦是潜意识的产物,而魇魔不仅可以通过睡梦,也可以通过短暂的晃神恍惚来获取其中的内容。离开别墅后,他不经意想起了陈觅多少遍?
“看你的样子,恐怕还不愿意承认吧。”女人缓步逼近道,“就算你可以接受这种寡廉鲜耻的事,难道不会对其他人有所愧疚吗?!”
陈辞心想,她大概也隐约从他的记忆里得知了爱人的存在。
“你想做什么?”他冷静地问。
女人停下脚步,撑起手中的一把红色团花伞,搁在肩头,冲他咧嘴一笑,“我要你死。”
话音一落,陈辞的脑海里就被强行灌输……不,重拾了许多记忆的碎片。有的是他和奥古斯都漫步在无人荒岛,有的是他靠在盖维斯的怀里一同看着星舰舷窗外的星河。他恍惚中听到了女人的讽刺,大意是他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他也知道对方这么做是用上了魇魔的手段,将积淀下去的记忆重新搅动起来,试图将他困死在自己的记忆湖水里。
走马观花般看了许多画面,根本留不下任何清晰的印象,偏偏有一种强烈的情绪横亘在胸口,不发不快。脑袋胀痛欲裂,最终一幕定格在他眼前。
城市街头的朦胧水雾中,一人遥遥看着他,对他说一一
来吧。
来到我的身边。
第52章 他眼里有星光16
再往前走会坠楼, 他知道。
但陈辞还是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被冰冷的栏杆拦下。想要去到他身边, 在雨中替他撑起一把伞,想要拨开恼人的迷雾, 抚平他眉头的皱痕。在生与死之间, 当然是他最重要。
陈辞的双手撑住栏杆。他有些害怕, 怕得发抖, 但耳边的声音在不断催促, 从稚气的童声到清亮的少年音,最后染上了哭腔。仿佛他不迈出这一步,对方就会着急地哭出声来。
记忆中还没见过他哭啊,陈辞心想,最好永远都不要见到他哭。
双手撑住栏杆,上臂发力一撑。陈辞的身子还没失去平衡, 腰腹间就骤然一紧,被铁铸般的双臂箍住, 猛地勒了回来。
那一勒的力度极大, 陈辞有种五脏六腑都错位了的感觉。没等他缓过劲来,对方就放开了他。
“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难以接受吗?”
陈觅站在天台边, 身上套了件简单的T恤, 头发凌乱,看着没有经过打理,被高楼的风一吹更是毫无造型可言。他的双手插.在裤袋里, 因为先前绷得太紧还有些微微发抖。
要不是知道他从来不哭,陈辞看到他泛红的眼角,都要以为他刚刚才放声痛哭过一场。
陈觅笑了一笑,“难受到要寻死觅活,看来我是真的错了。”
陈辞道,“不是的,是魇魔……”
“哦,还有它。”
陈觅的双瞳在晨光中折射出不同的颜色。这是陈辞第一次清醒着看到了他眼里星光般的异彩,妖异到勾魂摄魄。他只不过看了眼那个魇魔附体的女人,女人便尖叫着软瘫在地,片刻没了生息。
他走到女人身边,,双手勾指往上一扯,似乎拽出了透明的实体。如同裂帛般的声音响起,空中隐约有一个浅灰色的轮廓被慢慢撕碎。
陈觅面上不带任何表情,等到那轮廓彻底消散后,慢条斯理地擦手道,“替你解决了。让他过来吧。”
“让……谁?”
“孔洲啊。”陈觅厌弃地皱起眉头,复又舒展道,“他这种新晋驱魔人,不就需要这种实绩吗?这算我送你们的礼金。”
陈辞觉得自己听懂了他的每一个字,可是品咂不出其间的意味。晨风吹动两人的衣角,他们彼此相对无言地看着对方。直到陈觅绕过女人,转身要离开天台时,他才意识到他可能是想走。一去很远,未必会再回头的离开。
这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他今早离开别墅的时候心乱如麻的希望两人能分开一段时间。但他没有假设过,如果这段时间会长到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他该怎么办。
“陈觅!”陈辞焦急地喊了一声,快要破音。
陈觅停下脚步,回头眯眼看着他,随后了然地笑笑。他缓步朝陈辞走来,足音听不出半分急躁。
“是该正式告别一次。感谢你当初没让我一直在街头淋雨,感谢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感谢你昨晚……带给我很好的体验。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
陈辞分不出他这话是正是反,是嘲讽是真心。陈觅双唇微分说出这些话时,脸上一直是似笑非笑的表情。陈辞恍恍惚惚的想,会黏着他撒娇、搂着他叫叔叔的天真少年大概只适合存在于记忆和幻想中,眼前这个玩世不恭又冷漠的人才是完整而真实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