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铮微微一笑,用响亮的声音说道:“李厂,别喝了,你女儿叫你呢,小心回家跪搓衣板。”
四周的空气变得有些凝固,众人屏住了呼吸,看着李志强的反应。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小女孩显然也变得有些不安起来,还有李志强的妻子,她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不安和试探。
“志强,你喝醉了吗?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天台上只听得到风呼呼吹过的声音。
李志强在原地站了许久,随即深深望了李铮一眼,从天台边缘走了下来。
他快步走到电话机旁,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妞妞,对不起啊,爸爸有点醉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女孩一下子就哭出声来了。
“爸爸坏,吓妞妞,爸爸坏!”小孩斯里歇底的哭声,却带着刚刚没有的轻松和欢喜,令在场的大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李志强的妻子明显感受到其中的异样,但是电话那头确实是自己丈夫的声音没错。
“志强,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回家再说,我和妞妞都等着你。”女子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嗯”李志强轻轻应了一声,面上满是苦笑。
他还是输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李志强知道,从他走下高台的一刹那, 他就注定成为一个失败者。
“志强啊, 有事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嘛,你的药物临床报告我们都研究过, 是有点瑕疵,但是改改就好了,不要这么激动嘛。”药注司的某领导笑呵呵地说道,丝毫没有了刚才惊慌失措的模样。
李志强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 研究?这些连最基本的药物分子结构都认不全的人,还谈什么研究。
他这条命还在,这件事就有了回转的余地, 最高兴的自然是眼前这些人。
李铮已经挂掉了电话, 他将电话递给旁边满脸感激的年轻警察,“这世界上是没有绝路的, 只看你看不看得到眼前的路, 或者敢不敢去尝试。”
李铮紧绷的心也终于松了下去, 他和梁哲并肩而立,俨然是在场最年轻的两人。
“这回多亏李教授急中生智啊。”一个面容宽和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到李铮两人身边, 伸出手和李铮握了握,“我是药管的张贺,李教授久仰大名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李志强,“你的事,我也听说了, 有困难就要向我们反应嘛,虽然凡事要按规章制度走,但特事特办也是有的,湘坤二厂也是国有企业,有困难我们也有责任是不是?”一派话说得是正义凛然。
“规章制度?”李志强低声自言自语道,“华国的规章制度就是被你们这些蛀虫蛀坏的。”他心里明白得很,自己弄出来这一遭,若是死成了还好说,没死成,又让上面领导对自己有了看法,在仕途上,他这辈子算是毁了的。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一个大专生,正规高校出来的,总归是饿不死的,可怜的就是他们湘坤二厂的工人了,这些工人大都半辈子耗在了厂里,没了这份工作,他们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
李志强的声音很轻,但是这说话声音再轻,旁边的人还是听得清楚的,那宽和中年人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好像李志强说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李厂长,商品经济下优胜劣汰是必然趋势,一种药物的代加工可能能让湘坤二厂多喘息一段时间,但是这并不是根本之策,您为了这件事轻生,有些不值当。”李铮说这话的时候,是十分诚恳的。
虽然李铮对经济学方面研究不深,但是经历过后世三十年市场经济的他也是看得出,八十年代很多国有企业效率低下,员工积极性不高,一旦计划经济向商品经济乃至商场经济过度,国企的精简是必然的。
李志强将目光投向了李铮,“李教授您是生物学上的天才,什么时候对经济也有这么深的研究了?优胜劣汰是必然趋势,你知不知道你一句必然趋势后面是多少家庭的血泪!”
“我们厂一个三百多个员工,其中俩夫妻都在厂里的就有一百八十二个,一旦想坤二厂倒闭了,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塌了的事。”李志强的喉咙沙哑,看向李铮的目光也没有丝毫的善意。
“李教授,您很了不起。我去参观过天津的药物工业园,美国人的药企,又大有光亮!您还真会给美国人赚钱啊。”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梁哲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李厂长,请慎言。”
李志强破罐子破摔,完全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了,“我有说错吗?李教授,在电视里看到您在多曼的事迹的时候,我心里是十分高兴的,您的紫丙杉面世的时候,我两次坐飞机去香江找过您,想要替厂里拿下紫丙杉的生产权。”
“我想着,我们华国人终于有自己的原研药了,而且是意义如此重大的原研药。只要我们二厂拿到紫丙杉的生产权,不仅可以渡过停产危机,而且有了生产紫丙杉的资历,国家想要关掉二厂,也得仔细考虑考虑影响。”
“可惜结果呢?第一次,我在您的实验室门口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却连见您一次的机会都没有。第二次,我学聪明了,向您的门卫塞了钱,那是我身上除了飞机票钱外的所有现金,我拜托他在您在实验室的时候给我电话。”
“然而,即使您在实验室,我也没能见到您。他告诉我,您与美国和瑞士药企的高层在商量重要的事。”
李铮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华国药企根本没有国际销售渠道,说和默沙东、罗氏等国家药企合作,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药物送到需要的人手中?
他有无数个理由,但此时此刻却说不出话来。是的,他是专利方,如果他要求药物生产必须包给华国制药厂的话,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华国药企没有先进的生产线,却忘了没有订单的话,华国制药厂怎么更新生产线。
他是忘了,或者说习惯性忽视了。
“我们做药厂的,除了要抓生产,还要抓项目,跑项目的钱有时候被一条生产线还贵,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华国没有原研药,我们要向外国人要生产权,要像孙子一样求!但是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华国人有原研药了,为什么我们还要求外国人呢?”
“您知道我这回跑回来的是什么项目吗?”李志强看着李铮,眼睛中带着些讽刺般的笑意,他对李铮的不满似乎并不比那些药管部门的官员少。
“您实验室名下的项目之一,您是主要专利人的项目,一种病毒阻断药,对广泛的y型病毒有效。”李志强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铮一愣,他是知道这件事,这是刘思朝的项目,因为他是实验室所有人,所以项目的主要专利人是他。
刘思朝在一年前就已经启动了病毒阻断这个项目,这也是一个典型的科研竞赛项目,竞争者是澳大利亚的一个研究室。
实验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两方都难以独立开发出病毒阻断药物。于是在香江大学医学系的调停下,双方握手言和,成立合作项目组,当时联合项目组协议上的字还是他签的。
李铮这段时间忙于人类基因组计划的事情,病毒阻断药已经上市了吗?对y型病毒广泛有效,y型病毒主要是皮肤病毒,范围并不广,看来刘思朝计划中的病毒阻断药还是没能真正开发出来。
“克罗谭宁的生产权给了澳大利亚药企,我前前后后在澳大利亚呆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把生产分包权跑了下来,那时候全世界有好几家制药厂在竞争,我能拿到分包权是因为我出价最低,我们华国人的人工便宜啊。”
克罗谭宁就是y型病毒阻断药。
“我很抱歉。我下回会注意。”李铮沉默了很久,最终向李志强深深弯下了腰。
华国人发明的药,华国人的制药厂却要向外国人去要生产分包权,这确实令人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