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向沉默的慕年突然开口:“如果我们跟皇叔一起辛苦,皇叔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下子不仅是晓年了,就是刘煜也感到有些惊讶了。他虽然跟晓年说过,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却没想到荣年和慕年心智已到如此程度。
刘煜曾经想过:同样是先帝的儿子,少帝就半点聪明劲儿都没有遗传到,而荣年和慕年却可以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心胸和见识,说明还是晓年教得好!
他听过晓年说要跟自己一起面对所有的问题,自然是满心欢喜,现在骤然听到慕年说要为自己分担,说心中无半点触动,是骗人的。
听到慕年的话,晓年再也忍不住,他走过去抱住两个孩子,像抚摸小虎崽时一样,轻轻抚摸他们的背。
这样亲昵的动作,过去在他们恢复人形的时候,晓年多少是有些克制的。
但此刻他为荣年和慕年的懂事感到既欣慰又无比心疼,于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想要拥抱他们的冲动。
荣年和慕年也像先祖返魂时一样,把脑袋靠在哥哥的胸口,感觉到那里一如既往的温暖。
听了孩子心里的想法,压在晓年心中很久的大石终于挪了开去。
虽然对荣年和慕年未来的成长还是有很多迷茫和担心的部分,但晓年想,这些成长道路上必须遇到的烦恼,放在谁家,似乎本质其实都是一样。
——既然慕年和荣年不怕,刘煜没有在怕,那他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齐心协力,再辛苦也是幸福的。
……
煜亲王府的这番严肃认真的家庭对话,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随后一段日子,他们该如何过日子,还是如何过日子,煜亲王府众人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打乱节奏。
但蔡鹏那边,却没有这么容易就走出茫然而犹豫的困境了。
他一夜枯坐之后,竟然没有一丝想通的意思,看看时辰,蔡鹏就换了朝服,进宫看顾少帝去了。
眼看着是同时病了的人,煜亲王府的简大夫如今已经大好,但蔡大人眼前的少年却明显损了精气,给人一种他比往常更加虚弱的感觉。
帝师并未因为刘荃此刻的“安静”感到有多开心,因为蔡鹏知道,过不了多久,他就又要闹腾起来的,歇斯底里,面目可憎。
洪悬大师要与仇太医他们研究解毒的药,不可能完全陪在刘荃身边,煜亲王要支撑朝廷事宜,于情于理就更不能一天到晚约束随时可能发疯的少帝。
没有多少人在面对“砍头”、“凌迟”、“诛九族”这样的威胁时,敢毫无顾忌地违抗少帝的口谕。太极殿的日子无论对刘荃还是对宫人,说是度日如年,一点也不为过。
蔡鹏想起少帝还未继位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病入膏肓、完全失了少年人朝气的模样,唏嘘不已的同时,内心也慢慢坚定起来。
——再继续这样下去,少帝连命都保不住,冀州百姓也要跟着受苦……为了少帝和百姓,哪怕是背负骂名,他们这些受先皇所托要匡扶社稷的顾命之臣,也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他与其余顾命大臣商议之后,领丁灏求见少帝。
相比于一开始就知道少帝中毒之事的帝师,丁灏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虚弱不堪的刘荃,心中自然震惊不已。
他之前听蔡大人说起忘忧,还颇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此物应比不上前朝的寒食散厉害,但真正亲眼看到之后,才意识到少帝能不能保住性命,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看看刘荃,再看看站在一旁的煜亲王,原本还有些犹豫不定的心,顿时有了抉择。
刘荃此刻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可精神再不济,见一直对外隐瞒他“病情”的蔡鹏竟然和丁灏一起来了,顿时明白来者不善。
见少帝看自己的目光如此渗人,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丁灏背后直冒冷汗。
帝师蔡鹏却是浑然不觉似的,他不管明明该要一起奏请的丁大人如何装聋作哑,对刘荃道:“陛下已月余未能临朝,如此下去,恐怕于社稷有碍。”
“到底是于社稷有碍,还是于摄政王有碍,于你们有碍?”
刘荃冷笑:“当初先帝嘱托,对尔等是如何信任,而今你们背信弃义,趋炎附势,勾结反王,意图谋逆,妄想窃朕之位,合该诛九族!”
这段时间蔡鹏已经听少帝说了无数次的“诛九族”,好像已经习惯了似的,并没有太大反应,倒是丁灏骤然听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刘荃将阴沉目光投向煜亲王:“皇祖父和先帝对你不薄,你却如此对朕,你这阴险卑鄙……”
刘煜不打算浪费时间听他无端谩骂,于是打断他道:“孤乃先祖返魂,承帝亦知。”
一直保持镇定的蔡鹏听闻煜亲王的话,惊得差点扑了过去,而丁灏则忘记了颤抖流汗,只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刘荃更是不可置信地道:“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是先祖返魂,父皇没说……他没告诉朕……”
刘炘哪里是没告诉刘荃一人,他对自己的嫔妃、蔡鹏等人都瞒得结结实实,刘煜没有说,他也就把这个秘密带到陵墓中去了。
这等大事,想验明正身实在容易得很,所以煜亲王想说谎、要瞒天过海,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既然敢说出口,蔡鹏和丁灏已经相信八成,再看少帝、想起先帝的时候,心情就非常复杂了。
如果刘煜真的是先祖返魂,而先帝也知道这件事,那当初厉皇帝选择承帝继位的时候,先帝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欣然接受帝位,就显得有些自私了。
即便是他临终之前,也在想方设法要把皇位留给独子,从未想过为冀州得大昌盛世而择先祖返魂为帝,如果煜亲王所言不假,那先帝何谈是仁爱谦逊之君!
蔡鹏此时才意识到,为何煜亲王与他谈立后之事时全无担忧之态。
——他们以为摄政王权势过大,危及少帝之位,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要说少帝之位了,就是先帝皇位,也等于是窃煜亲王而得的!
……
冀州经历了一个难熬的冬季,永兴二年初,少帝病弱,力有不逮,数月休而不得临朝,遂拟退位诏书昭告天下,曰:
“惟德动天,玉衡所以载序;穷神知化,亿兆所以归心。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朕在位二载,仰瞻天文,俯察民心,虽有励精图治之心,仁爱谦礼之意,却难以为继,我祖宗之业,万不可绝于此。皇叔刘煜乃先祖之魂,睿圣自天,英华独秀,刑法与礼仪同运,文德共武功俱远,手运玑衡,躬命将士,天地合德,日月贞明。今便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刘煜,望天下大治,诸境升平。”
冀州皇族以及帝师蔡鹏、光禄大夫丁灏等朝中重臣依诏,奉刘煜为新帝。
第176章 并肩
刘荃十四岁继位, 十五岁因病退位,他不是冀州历史上继位年纪最小的君主,也不是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而且在位期间确实没有留下功绩, 史书上只有寥寥数笔记载, 后人仅知其称少帝。
如果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 可以将其父承帝耗尽心血留下的开局继续走完,至少可以得一个父子守成之名。
而且承帝时期短短十二年间发生的两次叛乱,也可由刘荃记作承帝在厉皇帝之后励精图治、拨乱反正、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