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此时已接受自己曾是步青云的事实,听到这名心里便不大痛快。
抬眼瞧了瞧两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模样,不自觉便想起了何欢每每同自己谈及过去时的神情,那是走遍了沧海桑田看着世间繁华落尽养出的淡然。他不喜欢何欢露出那样的神情,所以他要努力修行,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成长为一个未曾入魔的步青云。然后,告诉他,即便是到了渡劫期的步青云,依然喜欢入了魔的自己,彻底解了那个人的心结。
手指抚摸着茶杯边沿,少年看着茶叶从水底缓缓浮起,眼眸渐渐幽深,如果千仞在此地便会发现,他此时神情竟像极了素日的何欢。何苦以前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何欢会喜欢喝茶,如今将杯子凑到嘴边,才发现这微涩的苦味当真能让人从复杂思绪中沉静下来。他的确是个很爱同人玩闹的少年,可是,那样的跳脱性子他并不想展现给这些人看。
缓缓抬眼,他回答的声音很是平静:“我?我的名字是,步青云。”
步青云,只是三个字,语落后整个客栈却是瞬间安静了下来。没人想到八十年后还能再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那白衣少年身上,似乎想要透过白纱看破他的真容。
在场元婴修士虽不多却并非没有,沉默许久,一名青衣老道咳嗽两声,开口提醒:“这位小兄弟真会开玩笑。步青云当年二十岁就到了金丹后期,入魔后更是立即结了元婴,可不是你一个还没结丹的小家伙可以冒充的。”
何苦知道自己修为瞒不过元婴修士,这老道也是好心替他解围,便也没说什么。只是这个话题似乎引起了在场人的兴趣,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紧跟着便问:“流云道长似乎对当年之事知道不少。我就好奇了,这步青云当年也算是个风流人物,既然月家姐妹都倾心于他,又怎会强了同门弟子还杀人灭口?”
修到元婴期的修士都是有些岁数的,知道些过往并不奇怪,听了他这话,那老道神情有些不自然,碍于玄门弟子在场不便直言,只含糊道:“这便是玄门内务了,在下一个外人不好言语。”
只是他不说,江湖上粗鄙汉子却是不少,当即一黑衣大汉便叹道:“听说那是个男弟子,还不到十八岁便被步青云生生玩弄致死,真是罪过。”
正如玄门是何欢忌讳,步青云对玄门而言亦是忌讳非常,听了他们这话步凌云就有些薄怒,好在陆问稳重些,连忙拉着她在何苦这桌坐下,小声道:“师妹,不要在意流言蜚语。”
看了他们一眼,何苦又瞧了瞧客栈中人,倒也想听听当年之事在江湖中是怎么传的,便只吃着他的早点,暂且不动作。
流言一起便难抑制,那大汉一提起,中年书生便好奇接道:“你们说的便是那贺美人?”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见众人都是疑惑神色,那书生笑了笑,便道:“你们也知道,步青云堂堂玄门大师兄,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能让他如此把持不住,可不是让人神魂颠倒直坠青云的绝色美人吗?玄门对此事压得紧,大家只知那被害弟子姓贺,是步青云亲自引入玄门的外门弟子,故称其贺美人。”
他这一说,那黑衣汉子便是拍腿作大悟状:“水月山庄两姐妹如此绝色,步青云都无动于衷,此人分明是个断袖啊!如今听兄台你一说,只怕他同那贺美人早有苟且,不过那次下手重了些才暴露出来。”
何欢男女不忌的癖好江湖人尽皆知,又听闻极乐宫男宠大半是不及弱冠的少年,倒是有不少人信了这说法。不过也有部分人仍心存疑虑,议论中便有一人问道:“可是我怎么听说那是步青云走火入魔时犯下的错事。”
那黑衣汉子分明为自己推论颇为自得,听了这话便反驳道:“没吃猪肉也见过猪跑,大家都修的是正道功法,这走火入魔至多也就是经脉错乱容易伤人,怎会让人意乱情迷做下那等丑事?除非,步青云练的功法本就不怎么正派。”
他这话一出,两名玄门弟子终是坐不住了。众所周知,步青云修的是玄门历代继承人必修的天道剑意,与如今大师兄步邀莲同出一脉,此人竟怀疑玄门功法有问题,步凌云身为步邀莲之女又如何能任由旁人泼墨,当即怒斥:“休要胡说!我玄门正宗修的皆是天道功法,唯有品行端正之人才能顺利修行,若是心术不正即便再如何天资绝伦也无法进境,那步青云会有此举分明是自己心怀邪念逆了天道。”
这情形看似寻常,由头还是何苦引起,可是何苦琢磨着总有些不对劲。认真盯着讨论得最欢的那中年书生和黑衣大汉,忽地见两人对视一眼,那大汉便豪爽地一拍桌子,朝步凌云问道:“姑娘此话便是承认那何欢是心术不正的邪魔歪道了。”
未料他有此一问,步凌云话已出口再难收回,只能犹豫着承认:“这,自然是这样。”
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那大汉当即一副热血沸腾的模样,对着她抱拳道:“好,我们大伙等的就是玄门表态,步姑娘身为玄门大师兄之女,我谢老六信你,请姑娘带领我们踏平极乐宫为民除害!”
若是何苦未曾听过林暄中计过程,八成也会以为这不过是寻常江湖纷争,只是有了那前车之鉴,如今一看,这两人却是大有问题。他们虽不曾自己开口鼓动众人,却是每每在关口引导话题,更是以玄门清誉逼迫步凌云开口澄清,分明是极高明的带节奏手段。看来那天书阁算计了林暄还不满足,如今又欲对玄门弟子故伎重施了。
步邀莲对女儿明显不及林家夫妇宠得厉害,见此情形,步凌云也察觉了不对劲,连忙扯了扯陆问袖子小声求救:“师兄,爹爹嘱咐过他到之前不可插手极乐宫之事,我……”
“别怕,我来。”
拍拍她的手,陆问站上前,面色肃穆,目光凌厉,那眼神朝众人一扫,嘈杂的大厅终是慢慢安静下来,见无人再说话,他这才不卑不亢地开口:“师妹尚且年幼恐怕难当大任,还请各位等候几日,待师尊赶到,玄门自会为林大当家寻回爱子。”
玄门数十年不曾踏足江湖,那设计之人大概也未曾想到此次玄门竟有这么个成熟稳重的弟子跟着,眼见在场众人情绪就要被陆问压下,那谢老六心知机不可失,一咬牙,便冒着得罪玄门的危险继续道:“阁下这意思是玄门只管要人,那何欢你们是不管了?”
他这话就引起陆问注意了,一双眼眸直直看着他,似是看出了什么,只是他们身为玄门弟子,一言一行皆代表门派意志,倒是骑虎难下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他们为难,这座上另一个人倒是一点也不为难,强忍着听这群人胡言乱语这么久,何苦心头全是火,见这货竟还想挑事,茶杯重重朝桌子上一拍,便冷笑道:“一堆大老爷们出去打架还要人家一个小姑娘带头,也不嫌丢人。”
未料这身份不明的少年居然会开口,那谢老六当下警惕起来,瞧他和玄门坐在一桌又是一身白衣,心里也是惴惴,小心问道:“小子,你到底是何人?”
何苦这些时日早看惯了极乐宫一群凶残魔修,又怎会惧这些正道人士,不屑地瞥他一眼,便平静回:“江湖中人。”
他越是平静那人越觉蹊跷,只色厉内荏地朝桌上拍了一掌,继续试探:“小子莫要嚣张!报出你的门派!”
“名门正派。”
何苦说的倒真是实话,只可惜在座没人信,那谢老六更是怒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瞧你遮遮掩掩的,莫不是极乐宫奸细?”
这盆脏水倒是泼到正主了,何苦好笑地望了望他,欣然承认:“是啊,我就是何欢。”
这个名字一出客栈又是默了一默,众人自然不信那浑身清气的少年会是何欢,只是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寒。那大汉也是被他的回应惊得愣住了,这小子怎么胆子这般大,连这话都敢说?这下他还怎么引导话题,难道真的相信他是何欢上去砍一刀不成?那只怕他会被众人当成傻子。
谢老六还不知道他差点就成了遮天镇发现魔头行迹的第一人,陆问却是感谢少年解围,当即便提高声音为他洗清了嫌疑:“这位公子莫要拿这些事开玩笑,我见你周身清气环绕,分明修的是极为精妙的正道功法,怎会是魔道中人?”
这陆问一番表现倒是将玄门因林暄行径在何苦心里刷到负值的形象回升了不少,瞧了瞧他,何苦依然说的大实话:“自然,我修的不是魔功。”
这等是非之地陆问心知不可久留,见他不再冷言相对,立刻便道:“我同公子一见如故,不如我们去外面畅谈一番。”
“听一群大男人跟长舌妇一般说是非也是无聊,走吧。”这话倒也合了何苦心意,方才沉默之时他便瞅见那起头的中年书生不动声色地摸了出去,留了句嘲讽的话刺得众人脸色一黑,跟着两名玄门弟子便出了客栈。
陆问倒是真心感谢这少年方才为自己二人解围,同他一出来便嘱咐道:“兄台,以后莫要再说这些玩笑话了,万一有人当真可就不好。”
“说实话也没人信,不和你们说了。”
他的确是何欢啊,虽然比起已经变成老司机的何欢气质上要年轻许多,这张脸露出来也是会吓死人的好吗?无奈地发现自己说实话也没人信,何苦也不和他们多说,扭头便招呼云侧逮人去了。
惊讶地看着那人从隔壁客栈唤出又一名白衣少年勾肩搭背地上了屋顶,瞧都没瞧他们一眼便没了踪影,步凌云还是第一次碰着这样的人,不由皱眉道:“这人真怪。”
“江湖上各种脾气的人都有,我看他不是寻常人,师妹还是不要多管了。”劝了劝好奇心重的师妹,陆问心里却也是疑惑,方才那少年身上围绕的浩然正气实在不像寻常功法能达到的量,若不是确定玄门没有这么个人,他都要怀疑他练的是不是玄门功法了。
难道,还真是步青云?
心里蓦地升起这个念头,他摇摇头,立即便自己否决,莫说世间早已没了步青云,即便是当年的步青云也是沉稳有礼的典范,断不会如此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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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装完逼就跑真刺激!
第二十四章 白狐狸和他的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