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巧娘正要说点什么,妮儿从外头跑进来扑进了她的怀里。因为沈德源和沈思要回来了,一家子终于要团聚,因此整个沈家都是喜气洋洋的。孩子们最是敏感,妮儿和盼归感受着家里的气氛,这两天仿佛活泼了很多,在屋子里、院子里跑来跑去。沈巧娘见妮儿跑得满头是汗,忙给她擦了擦汗水。
不多时,盼归也追了进来。
沈巧娘把针线活放到一边,细心地喂两个孩子喝了些温水。她嫂子虞氏因要管着厨房里的几号人——这些都是“饿否”的厨娘——白日里多是沈巧娘照顾两个孩子,虞氏只在晚上时带着盼归睡。妮儿天生体弱,盼归虽然生得顺顺当当,但虞氏怀他时遭了不少罪,头发就不如寻常的孩子浓黑。但在沈巧娘的精心照顾下,添衣减衣都有度,吃饭喝水都有数,妮儿和盼归反倒是比一般的孩子要少生病。
苏氏一脸慈爱地看着孙子和孙女,去自己房间拿了针线筐,坐在沈巧娘身边一起做起了针线。她给沈德源做的衣服就差最后几针了,等沈德源回来时,正好里里外外连着脚上的靴子都能换上新的。
妮儿应是苏氏的外孙女,但妮儿跟着盼归一样叫苏氏祖母。大家只当妮儿是沈家人。
女人们打扫屋子的打扫屋子,晒被子的晒被子,就等着男人们回来了。
沈德源一行人还在商船上。他们的心情再如何急切,南婪和京城之间依然隔着千山万水,在路上要花费的时间总不会少。万金商行的船已经开得很快了,除了靠岸补给,基本上就没有在路上停留。沈德源每日都把沈怡和边静玉叫到跟前来考校学问,用以消磨时间。不做学问时,沈德源就听孩子们说说京城里的事,尤其是妮儿和盼归。小孩子趣事多,连他们怎么学说话、怎么吃饭都能说上很久。
沈思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京城里去,好抱上儿子,对妻子说一声辛苦了。
沈德源虽是错过了孙子和外孙女的成长,但以前没有错过沈怡的成长,每每听到了妮儿做出什么鬼灵精怪的事,就说:“……怡娘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妮儿这孩子有些像怡娘!到底是外甥像舅啊!”
边静玉在一旁听得非常仔细。每当沈德源说妮儿有哪里像沈怡时,他就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好奇的大猫那样,追着问:“然后呢?然后呢?”他在心里渐渐勾勒出了沈怡幼年时的样子。虽说边静玉没有机会见到小时候的沈怡,但听了沈德源带着怀念的讲解,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个圆滚滚的沈小怡。
回到家的那天,正巧下了一些雨。但他们离船时,雨已经停了。
阿墨这些天都在码头上守着,见沈德源归来,他远远认出了自己主子,连奔带走地冲上前,却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直接摔成了一只小乌龟。然后他就趴在地上不动了。沈怡以为阿墨摔疼了,忙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结果,阿墨其实是在哭呢!他抹着眼泪说:“我……我这都是高兴的,高兴的!”
万金商行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阿墨来不及回去报信,大家就一起浩浩荡荡地回了沈家。
妮儿和盼归想去院子里玩水。院子里不是很平整,水潭里积了雨水。虞氏和苏氏怕他们玩得一身脏兮兮的,只把他们拘在身边,抱着他们坐在屋檐下,虞氏用识字卡片教导他们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识字卡片是沈怡想出来的东西。这卡片是他和边静玉两人一起绘制的。
妮儿和盼归的心思都在小水潭上,苏氏和虞氏的心思则都在外头。算算日子,他们这两日就当回来了。学的人不认真,教的人也不认真,不过是在打发时间而已。忽然,有一行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苏氏和虞氏猛然站了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每一个人心里都有千言万语,却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时候,天真的孩子们是最没有忧愁的。盼归看了看院子里忽然多出来的一行人,又看了看祖母和母亲,忽然摇摇晃晃地跑到了沈德源面前。大人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祖父?”盼归语气迟疑地叫了沈德源。
沈德源忙应了一声。
盼归知道自己叫对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又高兴地冲着沈怡和边静玉喊了一声小叔和边小叔。
沈怡和边静玉也应了。
等盼归连阿墨都问候到了以后,他才跑到沈思的面前,在沈思激动而紧张的注视上,他抱着沈思的一条腿,抬头打量沈思。虞氏总和盼归说起他祖父和父亲,盼归又是个大方的性子,因此一点都不怕沈思。反倒是沈思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了,生怕自己稍微动一动腿,就能让这软乎乎的孩子摔着了。
“爹?”盼归试探着叫了一声。
“哎!”沈思全身无比僵硬、心里无限柔软,一瞬间就从一个有为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幸福的傻逼。
第53章
妮儿比盼归大几个月,两个孩子辈分一样,从小被养在一处,彼此间感情很好。孩子都很喜欢模仿,妮儿和盼归总是你学我、我学你,吃东西要抢着吃,穿衣服要穿得一样,认字时要比谁记得牢。
见盼归抢了先,妮儿也不甘示弱,学着盼归的样子,先喊了沈德源一声祖父,又依次喊了沈怡和边静玉为小叔。然后,她跑到沈思面前,仰面看着沈思。沈思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盼归能认出沈思这个亲爹,离不开他娘虞氏的教导。
虞氏每天晚上带着盼归一起睡,睡觉前总会和孩子聊一聊他的父亲。她会告诉盼归,盼归只是一个小名,大名等着他祖父和他父亲回来时再取;她会告诉盼归,他父亲曾特别期盼他的到来,他肯定很爱他;她会点着盼归的鼻子说,盼归的鼻子和他爹的鼻子一模一样……盼归对父亲一直都有期待。
但妮儿和盼归不一样,沈巧娘从来都不会在妮儿面前说起她的生父。
不光沈巧娘如此,其实所有的大人都刻意避免在妮儿面前提及这个话题。
在妮儿的认知里,她和盼归是一样的。盼归叫苏氏为祖母,她也叫苏氏为祖母。盼归有母亲,她也有母亲。盼归能玩小木马,她也能玩小木马。盼归有糕点吃,她也有同样的糕点吃。真实的世界只在她的眼里显出了冰山一角。她开开心心地试探着迈出步伐,只能见到温柔,还看不到真实的残忍。
妮儿的生命中还没有出现过“爹”这个角色。她的小脑袋瓜里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忽然学着盼归的样子抱住了沈思的另一条大腿,然后露出了一个讨喜的笑容,脆生生地对着沈思叫了一声:“爹!”
气氛忽然有些沉闷。但当着边静玉的面,大家的情绪还多少有些克制。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就越心疼。
沈思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先应下但日后让孩子失望好,还是该告诉妮儿他只是她的舅舅而已。
沈巧娘原本坐在屋子里做针线,听见动静才从里头走出来,正巧撞见了妮儿对着沈思喊爹的那一幕。她脚步一收,把自己藏在了门后。虽说和离不是她的错,但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很愧对女儿。
沈巧娘眼眶一热。
若不是大人造孽,何至于幼儿遭罪。
妮儿等了等,没有等到沈思的应答。她迟疑着又叫了一声:“爹?”
“乖!”沈思再也来不及深想,忙把两个孩子都揽进了怀里。
沈家刚刚团圆,接下来的事情肯定不会少。边静玉只想把沈德源父子三人送到家而已,现在他们到了,边静玉就提出要告辞了。他到底还是外人,可不想继续待在沈家,免得耽误了他们互诉衷肠。
沈家现在这情况,确实不好多留边静玉。沈德源说,等再过几日,他一定要去安平伯府拜访。
安平伯府已经先得了消息,当边静玉回到家时,热水和衣服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先去给安平伯、老夫人和鲁氏请安,再回恒安院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书安正用干布帮他擦着头发时,原本在外头应酬的边嘉玉匆匆赶了回来,走进了恒安院。边静玉叫了声哥。边嘉玉上下打量了边静玉一番,说:“高了高了,瞧着也比以前更有精神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本来就容易长个子,边静玉真是长高了不少。
以前的边静玉身上的书生气更重,他再如何表现地稳重,脸上和心里总还有一些养在象牙塔里的天真。但他这次出过远门后,那种天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于世事能够看得更加透彻的清明。就这一点来说,这次出远门给他带来的影响非常深远,难怪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说。
边静玉从书安手里接过干布,正要自己擦一擦发根,边嘉玉又从他手里把干布拿了过去。边静玉愣了一下,偷偷把心里瞬间开出来的花儿都压了下去,乖巧地坐在边嘉玉旁边,让哥哥帮他擦头发。
边嘉玉先关心了一些沈家的情况,边静玉就说沈家一切都好,又说了些南婪的事。
等到头发彻底擦干,边嘉玉已经被边静玉说的经历吸引住了,道:“若不是你嫂子近来辛苦,我当时真该跟着你一起去外头走走看看啊!”边静玉离家时,他大嫂初有身孕,现在大嫂的身子已经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