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封地出来的新王的班底,大都随着王上登基鸡犬升天。但若论最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却无疑正是这位禁军大统领靖荣。
他掌控着拱卫王城最强大的一支兵力,因为出身和资历的问题,虽得王上重用却被朝堂中的门阀贵族们阻挠。一直有实无名,被多方排挤。
那场震惊朝野的叛乱之后,因为靖荣反应及时的救驾之功,原本的大统领失职,两相对比,他便升了上来。
加上徽之公子身死消失,属于他的那支军队自然也交到了靖荣手里。
虎符虽然都收拢在帝王手中,但能叫那支完全忠于徽之公子的军队听从驯服的,也只有曾经同样出自这里的靖荣了。
至此以后,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像变了个样子,尤其那些眼睛恨不得长在天上的世家门阀们。
毕竟,这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快乐是真的快乐,踏上凌霄九天做神仙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想到青碧幽静的宫闱里,被折磨得疯癫虚弱,鬼魅一般的帝王,这些肤浅狂妄的快活,好像突然就索然无味起来。
大家都过得很好,只有那个最该高高在上,本该享尽天下一切荣光的男人没有。
这美酒和一切的欢愉,都好像压榨自那个人身上的痛苦、眼泪,酝酿出的苦酒。
想到奢靡威仪的面具上,猝不及防滚落下来的眼泪,靖荣便有些怔然了。
“我、我知道,听说那些高门大姓,有好几个人想把自己家的闺女嫁给大人。我看大人这是发愁,该先娶哪个进门!哈哈哈哈哈。”
“真的吗?那些眼睛恨不得挂在后脑勺上的鹌鹑们,不是最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竟然也有这种懂人话,有眼力见的?”
“莫非是看我们大人长得俊?大人大人,我也想娶,嗝,想娶个名门娇娘。她们是个什么样子的啊……”
“肯定各个美若天仙,没看到八字都没一撇呢,就把咱们大人迷得魂都没了。”
靖荣被酒醉的同僚连番打趣,以往不觉得有什么,今天却渐渐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胡说什么?喝醉了就回家搂着自己娘们睡去。光棍没家室的,这里这么多姑娘,随便挑个顺眼的赶紧滚,账记我身上。”
“哈哈哈哈,看样子咱们大人还是个雏,这是害臊了。快快给我们大人找个色艺双绝的,去去火气。”
“滚滚滚……”
楼上口无遮拦的嘻嘻哈哈,酒醉了什么话都说得,没个章法。
却不知道一墙之隔的雅间,正被人听了去。
“竖子尔敢!”
拍剑怒斥,被身边人立即制止的正是个美娇娘,却是英烈豪气不输男儿。
“五娘何必跟这些个泥腿子置气,不过是一朝得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小人罢了。”俊雅温润的公子安抚道。
被称作五娘的女子生得并不多么出众,明媚的双眸和大气慧雅的气质却是万中无一。
她极力压下心中的怒气:“伯父可是真的执意要将芸娘嫁给那个人?也不怕被嗤笑是卖女求荣。”
“芸娘受家中供养多年,自小锦衣玉食的温养着,到了需要她为家族做些贡献的时候,怎么偏就要满心满眼都是堪不堪配她了?若是没有祖父父亲,没有宗族,她又能是个什么光景?到时候又配个什么人?”
五娘的牙齿咬得极紧,眸光坚毅不屈:“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但我们女子莫非除了嫁人一途,就做不得其他?”
那男子哑然失笑:“那你这是要上阵杀敌呢,还是出将入相?芸娘的事还没影呢,嫁人也不是那么好嫁的。选不对人,没得就是白白赔上一副嫁妆给别人肉包子打狗。”
芸娘凝神郑重,毫不犹豫的吐出三个字:“紫宸宫。”
那青年的眉宇跳了跳,不说话了。
……
昨夜东风吹红乱绿,几乎人人都没能一夜好眠。
反反复复的梦醒梦魇,醒来却不记得丝毫,徒留柳丝一般的惆怅烦乱。
今日的天又是濛濛欲雨,晓风吹面不寒,微雨沾衣欲湿。
紫宸宫的九重宫门开启,禁宫的九曲回廊传出声响。
第一个被帝王招幸一夜的侍君,终于从里面出来了。
却是被四人的撵轿抬了出来。隔着轻软的绸纱,宽袍大袖衣衫不整,渗着血迹的白衣清清楚楚的暴露无遗。
坐在上面的人面色苍白,神思飘忽。乌墨的长发随意的披散着,屈膝而坐的落拓姿势,手肘自膝盖撑着侧脸,目不斜视,浑然天成的风流俊雅,无愧大周第一美男子之称。
然而,从今以后,落在这些权贵名门眼里,却只是跟佞幸谄媚挂钩了。
撵轿停下来,博源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来。
背上的痛意让他的走路姿势僵硬了一瞬,习惯了之后,便并不在意的挺直了脊背。
迎来的却是一片复杂不善的目光。
鄙夷、耻辱、痛惜、嘲笑、躲闪……
博源的脸上没有任何羞惭毁愧、无颜见人的意思,反倒叫他们更加义愤起来。
“贪生怕死的小人,在下真是耻于与君为伍。”
博源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的眉生得尤其好,又黑又长。以往生在那副中正平和的面容上,最是清雅俊逸。此刻压低眉目睇视,长眉斜插入鬓,却是说不出的张扬放肆、风流邪魅。
原本理直气壮满怀正直的斥责他的人们,却忽然被他的一笑一眼,看得面红耳热、神情恍惚了一瞬。
“你,妖人!”
博源对这些人的目光也好,看法也罢,没有任何感觉。或许昨晚之前,他还是在意的。会想要苦苦维持他的尊严、脸面,乃至于早已倾颓坍塌的过往荣光。
但现在,这些再也不会动摇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