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嘤嘤而泣的女儿,她厉声喝道:“哭什么?我仲家好女,有血无泪!”
十岁的仲枚身子一抖,咬着唇,依着阿哥的乳母珍娘发颤,再不敢垂下一滴泪来。
陈姨娘、乔姨娘茫然瘫坐一边,膝边伏着各自的女儿,七岁的仲樱,十二岁的仲桐搂着姨娘的腿缩成一团,默默流泪。
温太君抿起薄唇,扯开一丝勉强的笑,讨好地对看守的仆妇道:“这位大娘,行行好,我这女儿们不知今日不同往日,甚是娇纵,求您开恩让我几人一屋聚上片刻,说几句私房话,也让她们记得日后敬慕主子,能尽奴仆的本份……”
说话间,她从一蓬乱发里摸索半晌,摸出个小小的金环,悄悄塞了过去。
那仆妇笑骂一声,这老货倒是会藏金软,急急看了一眼门外,便想回屋藏了,楼上楼下俱是护卫,又只有一条道下楼梯,也不怕这帮子娇弱妇人跑到哪里去。
“去哪儿啊!公子爷要买人呢!”
咣当一声,门被大力推开,教坊司的媚管事领着位邪气凛然的青年公子,一脚踏了进来。
第19章 已心
仆妇迎着媚管事吃人的眼光,忙讪讪退开,缩到一边。
瞧这位公子中人高矮,小脸微圆,桃花美目挑一段风流倜傥;嘴角含笑,蕴一丝奸险邪恶,怂鼻拧眉哼哼哼!
媚管事媚眼一抛,扭着磨盘大的圆臀,转脸冲他一声笑,道:“公子爷,您瞧瞧,仲家老老小小全在这儿了,刚送来没多久,真正是出污泥而不染呐!”
越胖子笑得不行,也不管一帮子仲家弱女脸色青黑,连夸管事甚有文采,乃女中豪杰。
厉弦走到女人们跟前,扫眼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好,一个没少,全须全尾的,700分到手!中间的老太太估计就是仲二他娘了,他也没搭理,摊开右手,露出手中仲二给的红绳小破钱,不经意地垂在老太太眼前。
温老夫人眼一缩,突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搂着女儿,再也不抬头。
“行了,公子爷我全要了,就这几个货色,老的老小的小,有甚用处,还得备记官奴婢,50金便算公子爷赏你了。”厉弦瞅这几个哆嗦成一团的女人们就气不顺,为这几个仲家的鹌鹑,老子还得花私房钱,当真是天理何在!
汉末战乱,军阀世家纷起而争,乱七八糟的钱币数都数不过来,太祖与陈国分天下之后,励精图治,整治钱法,铸了许多铜钱,人称大小燕钱,金银虽不在民间通用,在大额交易上倒是很行得通。话说回来,谁又耐烦推着一车锦帛铜钱数着玩?
一金大致抵得十银,贫苦三口之家能活上大半年了。一般的小丫头五千八千钱的已算中上,官眷虽然价高些,50金买这七个老弱病残,实在是“仲”姓余威的溢价啊!
大约是仲二的小破钱起了效果,仲门虎女们并未扑上来打生咬死,而是异常悲切却柔顺地跟着管事仆妇们走下楼去,临了,温老夫人停了半步,深深望了一眼厉弦,那眼里深寂如枯井。
厉弦脖子一凉,总觉着万一骗了这老夫人,大概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喃喃骂几声,厉大公子一脸晦气地带着一串老弱回去了。
越胖子好不懊恼,难得出来一趟,不好好逛逛教坊司,品品昔日娇花今朝零落的味道,简直浪费!于是挥别阿弦,自留芳香处。
一大笔买卖成交,媚管事也是敞亮人,叫了两辆牛车,把这七个老小给送货上门,这官婢与一般奴婢又不同,还得确认户主,备下官衙契书,旬日查验。
“去郦山南苑的庄子。”厉弦吩咐下去,一行马牛车便辘辘前行。
他可不想把这一窝女人堆在厉府里,人多嘴杂,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又是一回事,让厉相见着了,免不得又是一顿好训,按老大人“不招惹”仲家的说法,万一生变,麻烦一堆。
还是搁得远远的,弄点事情让她们做做,有空领家里那个瘸腿灾星悄悄上门探望一二,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倒是这庄子一向是阿姐在用,还得和她说一声。
厉弦一路盘算着700分该如何怎样换些有用的东西,根本无瑕理会牛车中惶惶不安的女人们。
“……阿娘,我,我怕。”仲枚坐在破旧的麻布厢架牛车之上,一滴两滴,泪水滴落裙上,洇开深色一片。她惶惶拭去颊边泪水,纤弱的双手紧紧握着粗砺的麻裙,忍不住发颤,指节发白。
温老夫人直直地挺着脊梁,缓缓将手抚在女儿柔顺的发丝上,低声道:“莫哭了,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活下去的。若是不能……”那也无惧一死。
珍娘跪坐在她身旁,低声饮泣:“也不知公子他们流落何处……”
嫡脉的仲大被流南疆三千里,早已发配;仲二与几个庶子和旁的未成年叔伯子弟一同被发卖。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旁的也就罢了,此刻也顾念不上,仲二却是老夫人亲生的心头肉,更有乔姨娘所出的三郎不到十二岁,也不知……
温老夫人目光怔忡,想着方才厉相那位大公子手中的旧钱,心中也是忐忑,她闭上眼,唯有暗自念佛,祈求老天悯仲家几世忠良,洒些慈悲下来。
让石屏带着女人们去庄子里安置,厉大公子晃悠着回了府,且未进门呢,烟青已在门外焦急地等候,见得人到,惊喜地冲了上来:“公子,公子,大娘子等了你一晌,火正旺呢!”
他斜睨一眼公子身后,但见并未多出几个女娘,心中也松口气,又急急悄然道:“娘子应是知晓您去,去教坊司了。倒是河间王曾来拜访,见了大娘子,又去看了仲,嗯,‘阿奴’。”
“哦?阿奴怎样?”厉弦有点不舒服,呵呵!人送府上来,忙死累活还挨电都是他自个儿的,他周敦送情卖好倒是跑得急。
烟青悄悄瞥了眼他的神色,低声道:“您不是让阿奴一日服三剂药么,河间王来时,阿奴正饮了药昏睡,倒是未曾拜见,王爷隔窗望望,也就走了。”
烟青暗自冷笑腹诽,虽说这男狐狸精甚是讨厌,可正在公子爷心坎坎上的人物,要是被“姐夫”弄走了,岂不是在公子娘子两头虎的顶门上挠痒痒?到时,王爷自是惹不得的,苦头不得他们这些奴仆们吃?
“做得不错。”厉弦有些意外地看看烟青,赞了声。
对于那位“姿容殊丽,性敦和”的未来姐夫,他是厌恶多于惧怕,偏偏今生还得在人家手底下讨活,仲二又是上人们关注、他救舅舅们的依仗所在,能少让他们接触,自是再好不过。卖好,他不会自已卖么?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恨不得哪天自已展开拳脚,踢打出一片天地来,吃糠咽菜也好过在京都里憋闷装孙子。
想想也不过一乐,他厉大公子生来锦衣玉食,恋这软红十丈,繁华人烟,让他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自由”的山大王,呵呵!敬谢不敏。
“又瞎闹腾了!”厉澹斜睨嘻皮笑脸的阿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买了仲二一人也罢了,往日与他胡闹几场不过出出气,怎地连他家女眷都不放过?又安置到阿娘的庄子里去?他家到底也曾是国之柱石,如今虽为今上所恶,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般惹事生非……小心父亲知晓了,罚你去跪祠堂。”
前世阿姐也这么劝过几句,那时他折腾得更凶,仲二腿伤未愈又冻了一场,眼见快了账,是厉澹命人延请医士,救了仲二一条小命。这也是来日厉家蒙难之时,仲二唯独对厉澹伸了一把手的缘故吧!
“河间王适才来过,他……”厉澹说到周敦,脸上微微一红,眉头却微蹙,河间王与阿弟是一同去的人市观官奴发卖,但他此次来,话里行间的意味却涩晦难明,仿佛对仲家心有同情,又似乎很赞同阿弟一报私仇?实是让人摸不着心思。
这些话却也不必对阿弟讲了,不违本心,不失良心就好。
她侧头看看咕咕囔囔求着自己莫要“告秘”,又言不过是好心捞一把仲家女眷的阿弟,厉澹招招手,给俯下身来的弟弟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阿弟也长大了。
“去吧!行事多思,多问已心。”
“阿姐,你且放宽心。”
你的阿弟从地狱里爬回来,早已问明已心,再不辜负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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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姐处出来,厉弦才有空回自己的屋子,点开小绿树,在任务栏上一阵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