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了你听我说好不好?”夜旋边躲边道。
聂祈携剑飞砍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吧!这样你就再也不会丢下我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想停止胡言乱语和攻击,可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
“那好, 你杀了我吧,能死在你手上我也无憾了。”夜旋突然站住不动了,眼神坚定不移地看着聂祈,任他一剑朝自己脑门劈了下来。
一道白影倏然闪现在两人之间, 冷不防一脚将聂祈踹飞了出去。聂祈禁不住惨叫一声,失控地飞向大殿台阶下。而夜旋望着挡在身前的银袍女子,怔怔喊了声“雪姬……”
卓燃见状飞身将聂祈接入怀中,两人在空中旋了半圈平稳落地。聂祈对上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神, 绷紧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你怎么伤成这样,流了这么多血?”卓燃心疼地抚住聂祈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拭去了他额上的血迹。
“……怎么是你?”聂祈微微喘着气,他下意识握住卓燃的手,忽然咧嘴笑了,因为身体又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中。
卓燃眼底满是疼惜,不由得将聂祈紧紧拥入了怀中,“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叫我这些天找得好辛苦!”
聂祈心头一热,但看凉渊走了过来,又突兀地把卓燃推了开去,“我爱去哪儿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卓燃错愕地跌坐在地,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而凉渊眼底掠过一抹讽刺,讥诮道:“我早劝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就在这时,四周尘土诡异地飞卷而起,迅速依附在遍地骸骨上。紧接着一个个银甲战士从尘埃中站了起来,而那银袍女子竟像鬼魅一样,浮在半空里银袍猎猎翻飞,眼中无瞳森然可怖。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凉渊警惕地拔出刀刃,聂祈和卓燃也迅速站了起来。一股邪气笼罩在头顶,压得三人喘不上气来。
战士们拖拽着残兵步步逼近,卓燃见状横臂扬起鸣魂剑,剑刃流转出炫目的焰光。这时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在他身侧,那人一把扣住鸣魂剑刃,剑身上的火焰顷刻熄灭。
“焰术会激怒他们。”夜旋低叱一声,又将目光转向聂祈道:“这里交给我,你们速速撤到殿内关好门。”
聂祈也不废话,转身快步向宫殿跑去,卓燃和凉渊则迅速跟上。战士们嘶吼着向三人蜂拥而去,空中的女子也急速追掠,不料身体却被夜旋一剑拦腰截断。然而她的伤口处却只是像粉末一样散开,转瞬又恢复得完好如初。
“雪姬啊……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夜旋眼神绝望,伸出手来想触摸女子的脸庞。有时他感觉她是记得自己的,但有时候,他又觉得她只是一具冰冷的骸骨。
女子面色空冷,扣住夜旋的手腕反手狠狠一摔,竟将他从空中甩了下来,紧接着轰地一响,烟尘滚滚而起。
与此同时,三人突破重围进到了宫殿内,卓燃和凉渊奋力推动沉钝的殿门,抢在战士们蜂拥上来前将门阖上了。殿门与殿外之间像是有什么禁制,门关上的瞬间战士们就没有动静了。
一阵尘埃从门楣上落下来,三人喘着气平息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打量起这间大殿。四周的雕龙石柱早已斑驳,地面的红毯也已褪色,长宴桌上堆着各种器具,檀绒椅上还有人睡过的痕迹。这里虽然陈旧,但并不像外面那样布满灰尘,看得出来不久前有人打扫过。
聂祈皱眉扶了扶石柱,卓燃见他额上还在流血,殷切地扶住他道:“你还在流血,我找东西给你包扎一下吧。”
“不要你管。”聂祈挣开了卓燃的手,似乎还在生他的气。
“既然他这么烦你,那还是我来吧。”凉渊说着便上前拉聂祈坐下来,随即从腰包里拿出一卷白绸,细心地给聂祈包扎了起来。
聂祈有点受宠若惊,不知道凉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看凉渊左眼上还绑着布带,不禁想起之前在赤羽林的那一战,于是问道:“你的眼睛伤得很重吗,还能治好吗?”
“瞎了也罢,为了重要的人一切都值得。”凉渊唇畔浮起一丝浅笑,其实他的眼睛还不至于瞎,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这话卓燃听着不是个滋味,都怪自己凉渊才会伤成这样。
“你和卓燃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凉渊一边给聂祈包扎一边道:“还不是因为你拿走了海磐石,我们是追着你过来的。你为什么要打开海底城,莫非是为了见你的兄长?”
“才不是,我跟他又不熟。”聂祈有点纳闷,他知道夜旋是夜临的兄长,兄弟俩还有很多矛盾,可夜旋应该早就死了啊,怎么在这海底城内又复活了?
“你这么说哥哥会伤心的。”夜旋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正双手趴在聂祈的椅背上,垂脸笑着打量着聂祈。
聂祈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但一对上夜旋的眼神,又慌乱地挪开了视线。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害怕自己一看就会失控。
“外面那个女人……还有那些复活的骸骨是怎么回事?”
夜旋怅然叹了一声,“她是我的妻子,准确来说,是她的骸骨……我的妻子雪姬,曾是白族的公主。”
聂祈不禁一愣,卓燃和凉渊也都讶异地瞪了过来,夜旋君乃鬼族之王,怎么可能娶白族公主为妻?
“一百多年前的龙鲸之战里,雪姬为了拯救白族的战士们,甘愿随着这座岛一起沉入海底,并以性命为代价布下了结界。所以当时那些战士并没有死,然而深海里暗无天日,食物稀缺,走投无路的人们开始自相残杀,不到半个月时间大家都死了,只剩我一个。”
“那你如何还能活着?”凉渊不禁问道。
卓燃眉头一轩,插话道:“难道是因为传说中的七魂莲?”
夜旋微微点头,“在很久很久以前,白族女帝为了长生不老,私下募集了一批炼丹师,秘密培育了一种绝世奇花,女帝亲自命名为七魂莲。然而天意弄人,偏偏让养花的这座岛沉了。”
“我年轻时也有炼药的癖好,便采了那七魂莲,想提炼丹药复活雪姬。然而我折腾了无数个日夜,不但没能复活她,反倒弄出了一堆失败品,便是你们如今所见的活尸骸。哪怕身体能够复原,灵魂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他们只是一堆毫无意识的骸骨。”
聂祈半信半疑道:“可我总感觉那个女人好像有意识,她会操控那些骸骨,还想把我带去什么地方。”
夜旋苦笑道:“她的确跟别人不太一样,有时候好像认识我,有时候又不认识,动起手来甚至能把我打个半死。但我死不了,因为试药的缘故,我已经成了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雪姬之所以攻击你,也许是把你当成了我,她不喜欢我离她太远。”
“你还在怪我吗,临?”夜旋走到聂祈跟前,聂祈急忙背了过去。但他一转身夜旋又站在了他跟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道:“你好好看着我,你是不是在恨哥哥?”
聂祈愣愣看着对方,他的眉眼和自己那么相似,眼神灿若星海,眉宇间却多了一股苍凉。
“我是恨你,恨你当年丢下我不顾,恨不得一刀杀了你!”聂祈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胡言乱语,他体内好像残存着夜临君的意识,而夜临君对兄长的感情太强烈,以致他一再失控。
夜旋眼神闪了闪,一把将聂祈揽入怀中,在他耳边呢喃道:“我平生最怕辜负人,却偏偏负了你,如果可以,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不信,你说话从来就不算数!”聂祈愤然推开了夜旋,“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珍视的人,到头来还不是跟那个女人走了!”
“她是我挚爱的妻子,而你是我最亲的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有得选吗?”夜旋眼神炽烈,那年雪姬为了跟他在一起,不惜抛弃身份背负天下骂名,他又怎么能不好好待她?然而命途多舛,他们的孩子还没满周岁,龙鲸之战就爆发了。雪姬又披上战袍,义无反顾地赶回了白族,他得知情况立即追了过去。
那日雪花飞舞,海面波涛汹涌,兄弟俩在月海边告别。夜旋把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交给了弟弟,抱着弟弟的肩膀哽咽道:“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不要恨我好吗?”
“我不会替你们养孩子的,如果你没有回来,我就杀了你儿子。”
夜旋知道弟弟不会这么做,所以还是追着雪姬去了。那场旷世之战前所未有的凶险,他竭尽全力地保护她,直到遍体鳞伤。天崩地裂的时刻,他不愿舍她而去,也随着她一起堕入了深海。
他不知道,弟弟在海边苦等了一天一夜。夜临遥望着海中岛屿轰然坍圮,在寒风中泪流满面。他看着怀抱中的婴儿,几度伸手想把婴儿掐死,但看婴儿天真无邪的笑颜那么像哥哥,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
“你倒是走得潇洒,儿子丢给我,族人也丢给我!你欠的那些债,你树的那些敌也都甩给我!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我活着有多艰难!”聂祈歇斯底里地大吼着,记忆碎片从眼前飞闪而过,令他浑身沸腾。
“你知道你儿子和你有多像吗?一样的沉迷炼药,一样的温柔多情,一样的口蜜腹剑!我曾无数次想杀了他,但又无可救药的爱着他,就像我曾爱着你一样!”聂祈越说越激动,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而是那个曾被兄长抛弃的夜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