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了个曲,唱的是折桂令——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乔暮云听着那几句相思,呆了一呆,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月色如银,冰凉凉地洒下来。
乔暮云坐在高处,位置竟然恰好对上不远处那位木公子居住的小楼窗口。
只是那人体虚,这是早已睡去了吧?那窗口漆黑,夜色中只有个轮廓,偏偏乔暮云的目光却像是被人牵住,定在那窗口许久都移不开眼睛。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乔暮云又往嘴里灌了大半瓶酒,听着这不入流的小调,舌尖上极香甜的琼浆倒像是变苦了一般,咽到肚子里,心中那一点寂寥骤然化作了十分。
这一晚,乔暮云自个儿也不记得在屋顶上就着冷风寒月喝了多少瓶酒,只知道楼下湖中小舟上的倌人换了三个,翻来覆去唱着那些他本看不上眼的相思怨念。
那几句相思几句思量,竟然也让乔暮云这样的武林高手恍恍惚惚染了八九分醉意。
那几个乔家带来的亲信一直紧盯着乔暮云,见到自家主人已经不胜酒力,便连忙上得屋顶来准备带他下去。然而乔暮云却是在檐头处定定地站住了,并不让人近身。
“莫着急,我没事。”乔暮云醉眼迷蒙道,“只是这几句曲唱得好……唱得真好,能唱到人心里去。”
他偏头,极苦恼似的想了些什么,转脸便又往林茂居住的那栋小楼望去。
“……这样好的曲,真得让木公子也听一听。”
说完,不等其他人阻拦,夜空中乔暮云衣袂一展,随后便如同黄雀一般朝着那栋小楼掠去。
***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乔暮云便到了林茂房门前。
也许是内力流转间带走了些许酒意,乔暮云盯着那暗沉沉的门扉,忽然停住了脚步。
“木公子……你睡了吗?”
他将额头抵在门框上,轻声道。
“若是你不介意,我想来同你说说话。"
然而林茂体弱,睡前已经灌了碗玉无心开的安神药,正是睡得深沉的时候,自然不会应乔暮云的呼唤。
那乔暮云便傻傻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那便是不介意了……我进来了。”
说罢,他推开了门,带着满身酒气大步进了林茂的房门。
转过屏风,乔暮云便看见床帐里林茂正背对着门口侧着身子熟睡,身上盖着一床秋罗锦的薄背,底下垫着新罗绵裹羊毛制的软垫。
乔暮云在林茂的床边坐下来,怔怔地盯着那人一头鸦羽似的青丝,因为身体虚,到了夜里这人身上便起了虚汗,有几缕长发蜿蜒黏在那一小截露出来的脖子上,愈发显得那皮肤白如凝脂。
许是因为被人盯着难受,林茂嘤宁一声,翻了个身,那梦中素白的一张脸正对上了乔暮云,脸颊上薄薄一小片枕头压出来的红痕,倒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上有片桃花色的沁。有因为身体不适,即便是在梦中,林茂也是眉头微皱,漆黑浓密的睫毛不安稳地轻轻簌动,眼角隐约还有些微的湿意。
乔暮云的呼吸骤然一顿,酒意上了头,伸手颤巍巍按上了林茂的眼角。
“唔……”
林茂低吟了一声,依旧未曾醒来,只不过从被子里伸出手,虚虚地将乔暮云那恼人的手指往旁边挡了挡。
也不知道怎么的,乔暮云就那样沿着林茂滑腻柔软的手腕轻轻反手一捞,轻而易举就将他的手合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怕是睡前沐浴了罢?林茂稍稍一动,乔暮云便觉得这房间里隐约有暗香浮动,他没忍住,低头在林茂手指上轻嗅了一下……
香气扑鼻。
第13章
所谓的形神俱灭怕是不过如此——
乔暮云听着心底有个声音同他说道。
他握着林茂那只手,那一缕稍纵即逝的幽香却像是入了魂,半晌都回不了神。一颗心在腔子里活蹦乱跳,敲得他肋骨发疼。
脑袋里纷纷乱乱恰是狂风刮了灿然绽放的一树桃花,一时间像是有千头万绪,仔细想来又觉得脑袋空空,只留有林茂那张皎洁如月般睡去的脸。
隐约间,倒是有些念想如同鱼自深水浮出一般慢慢显现在他心间,然而他却实在是不敢去细想,只因为他下意识便知道,那念头若是真想明白了,只怕就是万劫不复。
但林茂那消瘦的身影近在咫尺,乔暮云又活生生用那仙白露把自己灌了个半醉,就算那念头再是有危险,也实在有些按捺不住的征兆。
心旌摇动中,乔暮云体内阳转功怕是也感应到他气息不稳,便自发地运转起来,恰好将这位少爷胸口那点绮念敲了个粉碎。
“噗——”
猝不及防间,乔暮云一掩嘴,一口鲜血徐徐沿着指缝流淌了下来。
一股火烧般剧痛沿着乔暮云的丹田一路烧上心口。乔暮云暗道一声不好,他娘胎里带来的这个毛病最忌讳的便是心浮气躁,更怕的是动了神魂。乔暮云这个晚上倒是将那点忌讳犯了个遍,那许久未发作的戾毒果然就抬了头与那阳转功对冲起来。
乔暮云吐了血,自然知道自己内腑怕是已有小伤。
【糟糕!】
他心想,明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焦躁起来。
该死的戾毒发作起来可谓六亲不认丑态俱出,赤身裸体如同野兽般嘶吼的情景也是有的。哪怕知道如今自己阳转功已经修到顶层,再不济也不至如此,乔暮云还是连忙起身,跌跌撞撞飞快出了房门。他如今待林茂万分真心,心底自然有了顾忌,生怕若是自己一个不稳发作起来会牵连到梦中的林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