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打开了,面无表情地仆妇们看见了自己的女主人,永彤公主,面覆纱巾,快步地从房内走了出来。
而等着所有下人们都随着她的离开而浩浩荡荡地从院子里撤走,白若林才从院门后探出身来。
便像是其他人说的那般,白若林年少时,确实因为某些缘由,身不由己堕入风尘之地,后来是当时已经颇有权势的龚宁紫伸手,才将他从那等脏污之地拖了出来。
然而若是无人指出,便是再慧眼的人看到白若林时,也绝对想不到此人过往竟然会是那般不堪——实在是因为白若林如今看上去,与那锦衣玉食,光容绰约的世家公子并无两样。
他确实是个相当好看的青年,面如冠玉,肤白胜雪,红润的嘴唇旁边点着两颗甜滋滋的酒窝,平日里便总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这点,却与那龚宁紫很是有些神似。一身雪白的杭绸长袍,腰间佩着美玉与金珠,这般珠光宝气的装扮落在他身上,却只显得他愈发贵气逼人而毫不显得俗。
只是世家公子,多多少少身上会忍不住透出些许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傲慢之气,这白若林身上,却是半分没有。他生的好看,举手投足又十分高雅,可是气质十分温婉。只是看他一眼,便会让人忍不住觉得,这人当真是该是个好脾气小白兔一般的人物才是。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这白若林成了龚宁紫弟子之后,掌管持正府的一些日常俗物时,尽管还是与许多人对他极为不服气,可也还是架不住还有那另外的许多人,对他生了许多亲近爱护的意思——毕竟,龚宁紫这笑面狐狸的名声在外,杀人如麻的历史在前,便是龚宁紫摆出再和蔼的模样,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胆敢相信三应书生会是个好人。
白若林站在原地,往那永彤公主离去的方向看了那么一眼,片刻后,蓦地里挑起眉头,唇边落了个冷笑出来——这倒是让他那种柔软可欺的气息骤然散开了一些。
不过这冷笑只在他脸上飞快地一掠,随即便收了回去。
随后他整了整自己衣冠,定了定神,然后才推门进屋去见那龚宁紫。
“师父——”
见着龚宁紫,他远远站好,恭恭敬敬地给人请了一个安。
“忘忧谷的消息来了?”
龚宁紫披着衣服坐在桌前,也不抬头看他,开口道。
“是的。”
白若林低眉敛目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竹管,将卷在其中的绢纸抽出来,双手递到了龚宁紫的手边。
然而过了许久,那白若林的双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龚宁紫却始终没有伸手抽去那张绢纸。渐渐的,白若林的额头上浸出了豆大的冷汗。
龚宁紫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明明先前最是要紧这忘忧谷的消息,可是这一刻他坐在那里,目光却已经飘远了。
“师,师父……”
终于,白若林支撑不过,颤抖着声音,轻轻唤了龚宁紫一声。
“若林。”龚宁紫轻轻道,“你把消息读给我听就好。”
“遵命。”
白若林这才咬着牙,将松懈下来的那口气含在牙缝里徐徐吐出去,然后才要伸手展绢纸——结果绢纸才展开到一半,龚宁紫忽而又伸手过来,将他手中的消息抽了过去。
“罢了,罢了。”
白若林听见自己的师父低声道,却听不出那究竟是自言自语,还是要说给别的人听……
【已找到忘忧谷谷主林茂遗体……】
然而展开绢纸后,看到的第一句话,却让龚宁紫身形一震,随后整个人往前一伏,喉咙间竟然又是“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师父!”
白若林眼见着龚宁紫吐血,从地上一跃而起,往前几步,连忙扶住了龚宁紫。
可是他的双手尚未碰触到龚宁紫,便被一股无形气劲猛然震开,整个人控制不住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再看龚宁紫,只见那男人怔怔地盯着桌面上已经被血污化开的绢纸,眼眶中一片血红。
“原来……原来终于……用于还是找到了。”
龚宁紫哑着声音道,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片刻后,他忽而又转过头来,往白若林这边看了一眼,道:“这张密令已经看不清了……具体的消息,便由你口述给我好了。”
白若林强行将脸上异色掩下,点了点头。
“师父。三暗部和持正府从玉峰山下传来的消息,林老谷主的尸身确实已经被找到了。是他下葬的前一日,忘忧谷内便已有长生不老药的消息传出,当时他的二徒弟金灵子与大徒弟季无鸣都带了手下入谷帮忙料理林老谷主的后事。其中有几人恐怕是被长生不老药的消息所惑,竟然在老谷主下葬后决定掘尸寻药——”
“啪——”
白若林尚未说完,便看着龚宁紫将紫檀木制的桌子一角一掌按成了细细的粉末。
“继续说。”
龚宁紫又道,目光中像是有暗火微燃,亮得骇人。
“……恰好当时乔家少爷乔暮云闯入忘忧谷后山禁地,因其父死于林老谷主之手,是以先前所有人都误认为是乔少爷将老谷主的尸身带走,以偿父仇。那真正的盗尸之人反而借此机会从忘忧谷中逃出。他们未曾在林老谷主的尸身陪葬上寻得长生不老药,不过日前南疆那边有悬赏传出来,愿意以三千两金子买林老雇主尸身,这群人便想着以尸还钱。随云,追月两部得到消息之后,昨日在漓水下游拦截到了那一行人,总算是将林老谷主仙体夺回。”
说到这里,白若林忽然顿了顿,迟疑了片刻才继续往下说:“……便按照师父你之前的吩咐,林老谷主的尸身会由随云,追月与持正府中人共同协助,运往京城。”
“可是备好了冰块?”
龚宁紫问。
“师父请放心,冰块自然早就备好了,另配了三十名修炼寒冰掌等内功的高手,定然不会让林老谷主的尸身腐烂。”白若林道,他犹豫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担忧,终于还是开口补充道,“师父……请恕弟子愚昧,可是此事若是泄露出去,实在是隐忧太多。师父你就这般将林老谷主的尸身运往府内,而全然不知会老谷主的徒弟三人……这,这……便是林老谷主泉下有知,恐怕也会……”
“他都已经死了,又还有什么资格抱怨这些呢。”
龚宁紫忽然道,脸颊上的肌肉微微跳动,表情异常地扭曲,骤然望过去,真是说不出的吓人。
“他那三个没用的徒弟竟然都能让人将他掘墓盗尸……这样的徒弟,要了又有何用?若是他真的因为此事对我有所不满,便……便让他自己来找我好了……他若是能来找我……自然是……自然是很好,很好的。”
龚宁紫这番话,说得是在有些颠三倒四,而且在说话的同时,喉中更是不断往外吐血,片刻之间,便将他的前襟全部打湿。
白若林眼睁睁地看着龚宁紫因为伤心过度而心脉大损,吐血不止,终于再也挂不住面上强行撑出来的平静,扑过去抱着龚宁紫的大腿哀声恳求了起来。
“师父,师父!节哀顺变——你再这样下去,实在是于性命有碍啊——”
可是他越是这般恳求,龚宁紫却反倒是惨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