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龚宁紫伸手在唇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不要做出这幅模样,畏畏缩缩的,我不喜欢。”他眨了眨眼睛,先前凝在他睫毛上的那一粒雪花悠悠落了下来,“我只不过是问你玩得开不开心,你也不用吓成这样子。”
枯枝一般的手伸过去,托住了白若林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对上龚宁紫的视线。
“我……”
就好像有一把匕首缓缓地顺着皮肤滑入肌肤的内侧,被龚宁紫注视到的地方,全部都像是被削开了一般——鲜红的血,温热的肌肉和白若林藏在自己面具之下的那点见不得天光的心思,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无所遁形地展现在龚宁紫的眼前。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龚宁紫却反而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呵……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真是蠢。”
龚宁紫说。
白若林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寒气开始渗入他的血管。果然下一秒,他便听到龚宁紫轻描淡写地说:“我不该给你取名叫‘若林’的,你说是不是?”
白若林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全然褪得干干净净。
是被知道了吗?他做的那些事情——他的那些心思——全部都被知道了吗?
在这一刻,白若林脑中甚至掠过了死意。
他的名字……
没错,他本来并不叫做“若林”。
他自小便被人唤作“莲儿”,这是那看他自小长得好看,因此早早就已经开始盘算让他出门待客的“大娘”给他定下的名字,这一个“莲”字,是取“扁舟漾手亲操,共摘莲房对浊醪”之意,看着风雅,可是内里的意思却十分不堪。
是龚宁紫将他从那等地方救出之后,重新为他取了新名。
白若林曾经也为自己的新名字而欣喜若狂,直到日久天长之后,他窥见了“若林”两个字中那属于龚宁紫难言的思绪。至那之后,白若林无一日不为此日夜难安,嫉恨成狂。白若林以为自己深恨这个名字,可如今龚宁紫忽然说出这等话,白若林才发现光是想到那人要将这个名字收回去,便已让他惶恐欲死。
所谓的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
“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不自觉中,白若林的声音中已带上了淡淡的哭腔。
龚宁紫稍稍俯身,他带着微妙的视线凝视着白若林惨白的面颊。
从龚宁紫身上散发出了淡淡的伽罗香,寒冷的雪光自窗外散入,逆光中龚宁紫的面容清冷俊美,不似世中人。
白若林在他的注视下,冷汗涟涟,全身颤抖不已。
就在白若林几乎快要支撑不住,将先前自己将铁钗丢入枯井中的事情说出来求饶的时候,龚宁紫却突兀地放开了他。
那种森冷而尖锐的气息就像是幻觉一般自龚宁紫身上散去。
当白若林再抬头时,看见的依旧是他痴恋爱慕的那个人,是那个温柔,沉静,睿智的好师父。
“若林,你要记得,”龚宁紫伸手,掠起一朵粉色的梅花花蕾,在指尖轻轻碾碎成泥,“我给你的,你便可以拿,我不给你的,你却不可以要。”
白若林那属于青年人特有的单薄肩头在这一声之中猛然抖动了一下。
面容姣好备受惊吓的青年像是不敢与龚宁紫互相凝视那般,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龚宁紫并不知道,白若林那隐在阴影中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逃过一劫的轻松神色——很显然,龚宁紫并不知道铁钗令,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
白若林庆幸地想道。
就连他自己都知道,倘若那些事情真的被龚宁紫所知道,那么等待他的,就绝不会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警告。
龚宁紫将手捂在口前,沙哑地咳嗽起来。
在寒气与梅香之中,腾起一丝淡淡的腥甜之气。
“还请师父保重身体才是。”
调整好了情绪之后,白若林再次开口时,面上已没有半点端倪。
龚宁紫却没有理会白若林的关心,而是转过头,继续望着浅灰色的天空,和越来越密集的雪花。
“你说,他是否也在路上,看着我所能看到的这场雪吗?”
龚宁紫轻声地开口,眼神缥缈。
紧接着便又听他道:“尽快送他进京,若林……我实在是有些想他了。”
白若林一怔。
他忍不住抬头,惊疑不定飞快地瞥了龚宁紫一眼。
他自然知道龚宁紫说的是谁,可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龚宁紫说起那人时候的语气,那样炽烈的期待与关切,就好像忘忧谷谷主林茂并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而是龚宁紫即将入门的活生生的恋人一般。
白若林的背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是……
但是他的师父,持正府的掌门人,权倾朝野的三应书生,显然已经出现了问题。
而一想到那具晃晃悠悠,在他的吩咐下刻意放缓了行程的队伍所护送的那具“林茂”的尸体,白若林心口盘旋不去的不安似乎又膨胀了一些。
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他对自己说。
林茂与龚宁紫已经数十年未曾见面,之后身死更是因为久病不治——而那具尸体,更是有人用了手头权势命令武林中的精于此道的好手呕心沥血伪装而成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龚宁紫都不至于看出破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