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穆趁着两人没防备,站起身跑出去了,任身后两人怎么叫都不理。他一口气跑到朱清和家门口,这么晚了门还上着锁,没地方可去,他坐在院子里那块石桌上干等着。过了半个小时,才见朱清和摇摇晃晃的回来了,双眼朦胧,脸颊泛红,分明是喝醉了。
朱清和被罗叔逼着喝了两杯白酒,他抵不住,有点晕,不过脑子还比较清醒,看见阮穆,惊讶道:“你还没吃饭?我开门给你做去。王老师不在家?”
阮穆跟在他身后,走到门框前站住,歪着身子靠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回:“在家,等着抓我回北京。”
朱清和利落地生活火,火苗窜起来,他架上锅,添了水,等烧开的功夫,洗了手和面:“那不是挺好的?什么时候动身,离开学没几天了,可别误了。”
阮穆脸上难得露出一抹不快:“我不想回去,我爸要结婚了,想给我当后妈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我妈,回去做什么。”
朱清和倒是头一回听这事,话在喉咙里转了转还是咽下去,人家的家事,他也不能随便掺和。只是想到自己的亲人还这么欺负自己,更何况是外人,犹豫一阵,说道:“要是回去了,她敢动手,你可别忍着,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你给别人想,别人可不把你当好人,一辈子说长不长的,别把自己交代在人家手里。”
阮穆愣了愣,跟着笑了,得意洋洋地说:“想欺负我,也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说是正经大学毕业的,还信巫蛊害人那套,往我床底下塞小人,写信吓唬我,十八流的人还好意思缠着我爸。”
朱清和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丧门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这有什么稀奇,我们村里一大半的人都信,我要不是什么灾星,八成现在好好的,也不会惹人嫌。你说那是封建迷信?他们压根理都不搭理你。你也别做的过分了,拿自己的学业胡闹,不然将来有你后悔的。”
阮穆心里一阵热流传来,嘴角翘起,一点都不见外:“我爸很喜欢我妈,他不想离婚,被我妈逼着去民政局办离婚证的前一天晚上坐在客厅里哭。我不想让我爸后悔,他就是脾气不好,死要面子活受罪。”
朱清和给他做掐疙瘩,闻言笑了笑,其实更多的是羡慕,好歹还是关系亲近的一家人,就算有什么矛盾也能解开,不像他看那些人是看仇人。
王咏梅急得追出去,眼看着人跑远了,气急败坏地瞪阮宁:“你不是天天在部队上训练,怎么不去追孩子?这么晚跑出去,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好?”
阮宁不动,反手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低沉:“咏梅,咱们好好说说话成吗?这几年,你回北京也是一眨眼的功夫,每次我都在部队执行任务,脱不开身,关系也越来越淡了。我想了很多,我总觉得咱们应该坐在一起好好的聊一聊,那年那事……”
王咏梅一听脸色大变:“我对你的那些事没兴趣,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带孩子回北京,让他好好上学。如果你想给递请帖,我会托人送礼金。”
阮宁刚消下去的火又腾地窜上来:“你少他妈放屁,儿子不同意,我爸妈不答应,我结屁的婚?王咏梅,我就问你,你要不要和我回北京,咱们重来,你要是不答应,我真就和那个女人结婚,你别后悔。”
王咏梅怒道:“关我什么事?我和你离婚的那天,就不打算和你有瓜葛了,你想怎么对我没关系,但是不能误了儿子,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带他回去,就是打晕扛也得扛回去。你回屋里去,我出去找找。”
阮宁看了眼黑下来的天,拉着她回去:“虎父无犬子,我阮宁的儿子可不是吃素的,别瞎操心,等到了点自己就回来了。你跟我进去,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其实阮宁是个笨的,前头放狠话,后面又没出息地求着前妻一起回北京,就像当初他看上她时,一点浪漫不懂,傻愣愣地将人给堵了,跟打仗似的追了五年才追到人。脾气一上来说狠话,说完就后悔,偏就王咏梅是个较真的性子,两人就这么闹上了。
朱清和要送阮穆回去,谁知阮穆的屁股像是粘在凳子上了,老半天才说了句:“我不走,今天我在你这将就一晚,说不定明天他们就不逼我了。”
朱清和也不好真板下脸撵他走,在院子里洗漱完,回到屋里,他把罗叔给的崭新被褥分开铺了,把枕头让给他,自己就这么平躺着,轻声说:“早点睡吧,明天赶紧回去,别让王老师担心。”
阮穆的心里像是住了个躁动不安的小人人儿,用锤子咚咚咚地敲,耳边是朱清和悠长的呼吸声,他忍不住往前靠了靠,像是会传染一样,没多久也跟着迷糊起来。但愿今晚,爸能搞定妈妈,不过要是说实话,他也不抱希望,就他爸那两招,撂哪儿都没人愿意给好脸色。
长夜漫漫,阮穆睡得很香,他向来有认床的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朱清和家里反倒把这毛病给治好了。他起来时,朱清和正在院子里洗漱,光膀子,脖子上搭着一块毛巾,背上有几处被烫伤的痕迹,好了的结疤了,没好的看起来十分丑陋不堪,但看起来却很强壮。
朱清和转身看到站在那里眼神复杂的阮穆,笑着问:“发什么呆?还没醒过神来?桌子上有饼,饿了就吃点,你慢慢收拾,回去的时候帮我把门锁上,我得赶紧走了。”
朱清和昨天晚上睡得很舒服,也许是那两杯酒的缘故,带上干粮和背砖板出门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脸上闪烁着和光一样耀眼的笑。
头一次长夜深深中不是他一个人,睡到将醒未醒,手不小心碰到一个人的大腿,灼烫的体温,如缎般滑软的手感,他迷迷糊糊的继续往下摸,手背上被人拍了一下,他缓慢挪开,很想醒过来,但是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便将这茬给忘掉了脑后。
第9章
离开学没几天了,朱清和想多做点,奈何身体吃不消,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回家路上有些人凑上来问他:“清和,罗老板昨儿叫你去他家做什么了?”
朱清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说:“叔问这个做什么?”
那人只当他见外,笑着说:“咱们在一块干活的,关系这么好,有什么好事,你还和我藏着?”
朱清和抿了抿嘴说:“我那天回家要买枕头被褥,罗叔见我可怜,就把家里新做的拿来给我用了,昨天还说有什么困难就和他提,说像我这种情况,谁见了都该帮我。”
那人落了个没趣,尴尬地笑笑,快步走远了。朱清和脸上这才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估计所有人都在想罗叔是不是给了他好处,他撂这话出来,这些人该是不会多想了。
朱清和从铺子里买了一块腐乳回家,见王老师和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自家院子里,阮穆干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这阵仗……
王咏梅见朱清和一身灰尘从外面回来,先是一惊,问道:“这就是你找的活?我这两天忙的脚不沾地,倒是也没细问你做什么,你去砖窑给人背砖?朱清和,你别胡闹,你还小,身子哪能受得住?要是亏了身子,将来有你后悔的。”
朱清和看了一眼阮穆,这个阮穆害自己还得跟着挨数落,他放下身上的东西,局促地笑:“王老师我受得住的,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我……你们吃饭了吗?我给你们做饭吧。”说着就想溜,却被王老师提着衣领给抓了回来。
“你去洗洗,一会儿带着阮穆来我家,我给你做饭吃。真是不让我省心,我一不盯着你,你就胡闹,要是真出个好歹……得了,快点来。”
阮宁跟着回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朱清和,摸着下巴说:“是个能隐忍的孩子,也聪明,瞧着能有大出息。”
王咏梅瞪了他一眼:“你还在部队上当什么军官,改行算命去,免得埋没了你这身好本事。”
阮宁尴尬地摸摸鼻头,委屈地说:“你这人也真是的,我夸你的学生将来成大器,难道不对?成,那我改成一事无成,只能干苦力活,你满意了?”
王咏梅现在看他死活不顺眼,就算是京城里后台过硬的公子又如何,啐了他一口:“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而朱清和脱了身上的脏衣服泡在盆里,一边洗漱一边瞪阮穆:“不是让你回家去?你怎么在我家待了一天?还连累我被数落,到时候王老师肯定不让我去了,我哪能停了工?”
阮穆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裂开道口子,他抿嘴笑:“我妈心软,你说的可怜点她买账,还有我那缺根弦的爸在,他就乐于和我妈做对,你怕什么?你别帮着他们说话,我不会回去。”
朱清和懒得理他,要是他有这么关心自己的爹妈,肯定很听话,擦干身上的水,换了件蓝色打满补丁的衣服对着阮穆说:“走吧。”
这真是他最体面的一件衣服了,其实他挺不想去的,可王老师毕竟是自己的恩师,他不敢不听,算了,数落就数落吧,顶多往后不让阮穆来,王老师也就忘了这茬子了。
阮穆却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冲着他直笑:“我今天还跟你睡,家里的炕太小,挤不下三个人,你也看见了,我爸那么大的个子。”
朱清和真是哭笑不得:“你属狗皮膏药的?不是说你爸难得陪你?你们一家三口在一块好好说说话多好,别等人走了后悔,那可赶不上趟了。我看的出来,你爸也挺疼你的,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还在一边羡慕着呢。”
阮穆什么也没说,他有他的打算,走到家门口,他突然开口问:“清和哥,你将来打算考哪里的学校?想不想去北京?”
朱清和暂时还没考虑过,在他看来没什么比当下更重要了,他选择了读书,但是想要撑起这条路却还需要太多的东西,因为太过陌生所以需要多多摸索,摇头说道:“暂时没那个打算,等到那会儿还有几年那么长,谁知道能碰上什么,说不定要是有合适的活干,我就不念了。”
阮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咽下去,算了,来日方长。
阮宁从北京带了些果脯干果来,都是在这地方见不到的东西,朱清和刚进门,他就全拿出来招待:“先尝尝这些,你王老师很快就做好饭了。”
朱清和觉得阮穆的爸爸真是在部队上待的时间太久了,虽然明白他的好心,但是这话在他说来倒像是训斥下属,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