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距护城河外华朝兵所立之地有二十丈开外,箭羽射程只能赶到边缘。但是,谢开言熟悉连城镇牧野之战,与狄容对阵时就有此番做法——使用火攻。
上次出动的是火牛,这次便是依靠浸到草根底的藏油,加烈火势,引得地底红磷充分燃烧。
十日前,卓王孙以特使身份调开王衍钦全部人马,留在暗处的谢开言便督促牧民手持油壶,将藏油沿着草原地形倾倒下去,为以后的争战准备。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大开杀戒,是以等候了多日。然而依照《北水经》的注释来看,秋水时至,百川灌海,又到了连城镇外西门河快要决堤的那一刻了。
因此,她想趁今日这个机会约战王衍钦。
火油箭射入地面,突然燃起一字长龙般的大火。
王衍钦心惊。不待华朝兵反应,那火越烧越烈,势态猛得出乎人想象!
同样被困在原野上的盖飞大声道:“都看到旗语了吧?”
众子弟兵齐呼:“看到了!”
盖飞下令道:“拼一阵,等师父放水过来,我们跳河跑!”
瞭望塔上的小旗依然按照南翎密语比划,告诉了盖飞等人再支撑一阵。
华朝兵卒与弓箭手在火势燎原时急退,却像一头太过庞大的巨兽,迟迟不能灵敏地转过头来。不断有士兵发出惊呼声,火苗吞噬了他们的身影。王衍钦惊怒不已,座下战马在火龙中冲突不出去。
谢开言运力喝道:“王都尉,我在片刻之内便能熄灭这场大火,现在愿意与我赌么?”
王衍钦怒道:“都依了你,快些放过我的兵!”
谢开言再次射出一支鸣镝箭。
突然轰轰隆隆的水泄之声从地底传来,由于声响巨大,居然撼动了铁山一般的古城。西门河、地下泉全部被炸开,引得水流泛滥,通往引水沟渠时,如游龙奔向前城的护城河。谢开言再炸开河堤,河水源源不断蔓延上原野,扑灭了一半的火焰。
王衍钦的军力被分阻成两截,他带人站在原野前方烧得红黑斑驳的地方,战甲熏得漆黑。再看其余的步卒,也是灰头土脸的模样。
他暗叹一声,殿下果然有先见之明,不准他举战,想必应是有一番道理。
随后,王衍钦与谢开言所派使者商议,依照火战时的口头约定,华朝后退十里,扩大包围圈,从外围上堵截连城镇,不再近身逼迫。
连城镇危机一度缓解。
☆、坞堡
风腾山野上密密匝匝铺满了华朝兵,分左中右三路排列阵型,如同密不透风的铁墙一般,堵在了风腾坞堡前。
坞堡内最高的瞭望楼上,聂无忧围着厚厚的衾衣,咳嗽着问:“依先生之见,叶沉渊出动了多少人马?”
谢飞放下远镜,凝重了脸色回道:“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华朝兵。”
聂无忧哑然道:“看来叶沉渊提调来了所有的兵力,倘若三宗坞堡被攻破,北理国土便会完全沦丧在他的铁蹄下。”
谢飞朗声道:“如此,才能激起全国子民上下一致的敌忾之心。”
聂无忧环顾四周,打量这座被称为最后屏障的堡垒。
秋阳下的风腾古府寂静无声,火红的枫叶随风摇曳,将一片冰凉的原野装扮得绚丽。原央州宗主袁择的坞堡巍峨独立,用铜梁与砾石堆砌出直通天阶的城墙,像是给巨人穿上了一层厚厚的甲胄。
墙厚,不易攻破,第二道关口上,还有从伊阙皇宫地底运载出来的紫红石所做的幕墙。
坞堡内,数不清的防御器具铺排在城头,十万农奴军、十五万正规军严阵以待。
聂无忧唤部将割血祭旗,在各部领军前宣读战斗檄文,讲明北理目前所处的情势。随即,由监国驸马所签发的奖令状分送到各部军阵里,极大提升了兵士对敌的决心。
谢飞始终站在坞堡内的瞭望楼里,指挥南翎旧属挥旗打出密语,用以传送军令。每隔一里距离,便有另一座瞭望楼,将旗语传送下去。这一次的坞堡防御战事,北理做了足足五十日的准备,只因谢开言先前曾反复告诫:北理各座军镇如果抵挡不住华朝的兵力攻击,不要犹豫,可直接朝后退,退回三宗坞堡里背水一战,依靠强大的堡垒抵御华朝入侵。
谢飞等人一番商议,又调来紫红石加固坞堡城墙,督促工匠、兵士、农奴日夜紧急赶工,将南西北三方的三宗坞堡连接起来,形成一座真正的固若金汤的大城池。
如今,华朝陈兵在城外,由太子亲自督战而来。
巳时起,华朝兵开始攻城。坞堡城墙高达五丈,阻隔了内外的视线。城池若圆瓮,无端口可攀援,华朝兵架起云梯及甲楼,分成四股强行登城。
首先做先锋军的便是长枪队,他们在弓箭手的帮衬之下,手持尖矛向上仰挑,其目的是破除掉坞堡城头的铁甲兵。
北理铁甲兵躲在铜盾之后,用矛戟对抗攀爬的华朝兵,占得地势便利。
华朝四股人墙前仆后继冲入了很多兵力,不断有受伤士兵惊叫跌落,砸在梯架两翼的弓箭手身上,使攻城效力衰微。
强攻与强守行进一刻,华朝步兵统领点燃烽烟,青白烟气直冲上天。
刀斧手得令,做第二拨冲击。他们在甲楼上搭建飞梯,成倾斜状,然后口衔战刀爬到顶端,伙同长枪兵扎刺北理兵的双脚。刀斧手是近身搏击,受戮者不计其数,即使眼见越来越多的尸体坠落地面,他们也不曾后退一步,用肉身牵引住北理军火力。
最灵敏的跳荡队伺机欺上,如海潮狂啸,卷向坞堡城头。他们用圆盾撞开北理军的防御牌盾,再似跳跃山涧的猴子,囫囵朝城内长梯跃下,从不计后面的援军是否跟上。
瞭望楼上的谢飞下令急打旗语。
坞堡内的第二道防御墙上,顷刻登上一排排北理弓弩兵,开始弹射机括中的飞箭,将先前偷袭进来的华朝跳荡队尽数射杀在坑底。
外墙与内墙之间的紧急军情得到缓解,旗语又发生了变动。
弓弩兵依令朝前门跑去,加强那处的防守。
坞堡正门前,冲撞车轰隆作响,从未停歇过。只是那铁门如焊住了一般,捱住了每一次强有力的冲击,撒下几颗螺钉后,再也纹丝不动。
正门久攻不入,四侧边墙又未突破,华朝的强攻战陷入焦局。统领点燃第二道烽烟,步卒推出铜弩车及炮车,升高底台,齐聚火力朝着外墙发射,来不及退下的华朝兵也葬送在火口下。如此狂轰乱炸一番,历经大半时辰,他们终于在外墙上打崩了一个缺口。还未冲上去,北理兵又齐声呐喊,用尖刺栅栏堵塞了那道缺口,还将铜盾竖起,组成了防御线。如果有士兵被炮火炸翻,旁边持续有兵卒补充上去,可见,北理防守军力也是充分的。
原野山丘上,叶沉渊策马而立,一身铠甲掩映在火枫中,更显凛然的黑色。他的身旁,齐聚五千银铠破天军,手持长戟面容肃静,在风中整装待发。
叶沉渊督战许久,细看各方的对峙,待烽烟完全散去之后,才沉声道:“去撕开一道缺口,死伤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