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昧,唇瓣浅薄,下颌紧绷。
“你怕她会多想?”姜媞低声问道。
他缄默不语。
“齐琅,你回去吧。”姜媞对他说。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多话的人。
齐琅坐在一旁没动,又过了片刻,灯罩里的蜡烛燃烧到最后刺啦灭了。
屋内霎时陷入黑暗之中。
“夫人,起来吃晚膳了。”采薇端着膳食进屋来,见屋内漆黑颇讶异,随即拿了蜡烛来换上。
“您醒了?”她见姜媞坐在床头,忙上前去伺候。
齐琅不见了。
姜媞感觉像是幻觉。
“您在望什么?”采薇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圈问道。
“方才有人来过吗?”姜媞问她。
“没有。”采薇摇头。
姜媞微微颔首,心想,若是她方才没有被呛醒,也许根本不会知道他有来过。
邵玉媛一连几日都躲在院子里吃药不敢出来见人。
她忍耐了几日,直到这天早上丫鬟伺候她洗脸时发现她脸上全都好了。
“姑娘,太好了,姑娘的脸又变好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大人。”丫鬟兴奋道。
“不必了。”邵玉媛抚着自己的脸,语气并没有太多高兴。
她整个人沉郁了许多,像是忽然长大了一般。
朱绣于她而言,是最大的一个打击。
“可是……”丫鬟见她心情不好亦是想开解几分,却无从下手。
“不要说,我会自己告诉他的。”邵玉媛挤出一抹微笑来。
丫鬟觉得她模样怪怪的,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待入夜齐琅正打算入睡的时候邵玉媛忽然要见他。
“这么晚了,让她明天过来。”齐琅对成淮说道。
“可是媛姑娘说了,她有重要的事情,我方才看到她的脸似乎变了。”成淮对他说道。
“她的脸好了?”齐琅问他。
“好了,还比从前漂亮了呢。”成淮说。
“让她进来吧。”齐琅道。
成淮高兴应下了,出去让丫鬟放邵玉媛进来。
邵玉媛披着一件粉色妆花褙子,脸上画了一层淡妆,整个人沉静了几分。
她仔细打扮起来并不会差姜媞太多,姜媞有的东西她也许没有,可她有的东西姜媞也未必有。
“你说有重要的事情?”齐琅问她。
邵玉媛微微颔首。
“表哥,你知不知道玉媛为何要上京城来?”邵玉媛低声问他。
齐琅道:“要不了多久,世叔与婶娘都会来京城,他们想先送你过来早做安排。”
邵玉媛摇了摇头,道:“其实是玉媛自己央求父亲的,我想早一些见到表哥。”
齐琅闻言并没有露出讶色,亦不接她的话。
邵玉媛看着他透着几分冷冽的侧颜,想到初见他时那份悸动,便是到了今日也不曾忘记。
“你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回去吧。”他说着起身便离开。
邵玉媛忙追上去将他拦住。
“表哥,你不能走。”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齐琅与她拉开距离,未让她触碰到自己。
“表哥,难道你当真看不出来玉媛待你的一片真心吗?”
“表哥,我是真的喜欢你。”
邵玉媛激动得很。
“你待如何?”齐琅问她。
这句话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
她酝酿了许久的表白,只被他这四个字轻易淡化。
“我……”
齐琅似耗尽了耐心,却不妨她突然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腰身。
“表哥,你要了我吧,我的心里只有你,你一定也喜欢玉媛是不是,你知道我说谎了却还护着我,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玉媛说道。
她紧张地竟将掌心掐破。
可齐琅还是推开了她。
“我怎么会要一个即将入宫的女子呢?”齐琅说道。
邵玉媛一怔。
“你说什么?”她几乎不敢置信,“你怎舍得将我送进宫去?”
纵使他不喜欢她,又怎么舍得送她入宫?!
从他步上青云路的那一日开始,他便在全心全意地回报邵家。
大宅良田,宝马香车,婢女仆人,哪怕后来父亲替旁支的堂哥求了官位,他都有求必应,办得妥妥当当。
为何她只求他喜欢自己,娶了自己,他却宁可送她入宫。
“表哥,圣上如今一把年纪,他的儿子比我的岁数都大,你怎么忍心?!”邵玉媛想到此处愈发不能接受。
“你不记得了吗?我父亲待你有恩的……”她说。
“正是世叔待我有恩,所以我对邵家有求必应。”齐琅说道,“你忘记了吗?那年我正在上升的紧要时候,世叔让我安排他旁支子弟做官,我应了,之后在那一年我如履薄冰,连降两阶,都不曾违背过世叔的想法。”
“难道世叔没有对你说过,他希望你成为人上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一身荣耀?”齐琅问她,“除了送你进宫,让你做圣上的妃嫔,我别无他法。”
“不可能,我爹是想让你娶我的……”邵玉媛忍着眼泪说道。
齐琅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语气平淡,可其中意思却令人彻骨生寒。
“可我不想娶你,又要满足世叔的愿望,自然要想办法。”
邵玉媛顿时一僵。
当年邵流海被奸人所害,双膝以下尽废,他周折来到齐琅的家乡无人相助,便劝说齐琅一道回京。
之后齐琅便寄居在对方家中,他亦拿出积蓄来给邵夫人治病,一直到他一举高中,他都不曾亏待过他们。
终有一日,邵流海还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想用他女儿来绑定他一辈子,耗尽了齐琅最后丁点耐性。
“你若是不想进宫,我自会去将你的名单划掉。”他说道,“只是这是最后一个愿望了。”
他离开内室。
邵玉媛怔怔地跪伏在床边,掌心的血印在床上,触目惊心。
隔日,丫鬟聚在廊庑下窃窃私语。
采薇路过的时候与她们聊了几句,不料越聊眉头就皱得越紧。
片刻她就跑了回来。
“夫人,我今日听闻了一件不好的事情。”采薇低声说道。
“什么事情?”姜媞垂眸做着刺绣,已然习惯了采薇咋咋呼呼的性子。
“我听闻昨天晚上媛姑娘进了咱们爷的屋子里去了。”采薇道:“今天早上洗衣服的丫鬟洗了一条带血的床单,原来是大人屋子里的……”
姜媞动作一顿,愣了片刻。
一个年轻的少女进入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见了红……总不至于是拿枪动刀打了一架吧?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姜媞说道。
采薇见她神情淡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是很快她便眼尖地看见姜媞手中的针刺入了指尖,对方竟还丝毫没有察觉到。
“哎呀,夫人,你的手!”采薇大喊。
姜媞抬手忽然牵扯出刺痛,才发觉针扎进了肉里。
她忙拔/出来,采薇拿帕子给她手指包上,看着她的目光透着几分责备。
“夫人真是太不小心了。”她低声抱怨了两句。
姜媞见她紧张,只能露出抹苦笑。
再这样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做出错事来。
这件事情暂且抛到脑后不提,便是余下的日子邵玉媛忽然就变得安分守己了许多,再没有旁的闲话了。
这日管家过来告诉姜媞,外府应忠侯夫人在京都大街上开了一家珍宝斋。
那铺子极大,从发饰花钿到胭脂水粉香露,还有一些罕见的东西都应有尽有。
应忠侯夫人广发请帖,认识的多半早就约好了,不认识的,但凡朝中叫得上名号的,她都托人送了一份帖子,邀请对方家中女眷。
这样的事情齐琅当然不会去应付,管家直接将帖子交给姜媞。
姜媞拿着帖子正犹疑,采薇道:“夫人家里那些首饰都不喜欢,不如自己出去看看,奴婢也好沾沾光,可以过个眼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