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绯与有荣焉地猛点头:“她们哪能跟遥遥姐比!”
谢奶奶气得一指头戳在谢绯脑门上:“我这是为了谁?!昭哥儿是有着落了,这不还有你吗?我不得罪媒婆还不是为了你?”
谢绯眨了眨懵懂的小鹿眼,忽然“哎呀”一声捂住脸:“奶奶!”
谢奶奶一边炸肉,一边絮叨:“害羞什么!论起村里的小伙子,支书家二儿子真是不错。只可惜年纪比小绯大了几岁。哎,小绯的亲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程遥遥保护地道:“现在是新社会,小绯还小呢!何况那些媒婆能给小绯说什么好亲事,理她们做什么!下回她们再上门,我让犟犟把她们咬出去!”
谢绯才要感激程遥遥,就听程遥遥继续道:“等以后,我给小绯找个好的!”
“……遥遥姐你也不是好人!”谢绯气得跟她哥告状,“哥,你看遥遥姐!”
谢昭瞧着程遥遥神气活现的小脸,微微一笑,安抚地对妹妹道:“遥遥姐跟你开玩笑。”
程遥遥坏笑道:“我可没有开玩笑。我们小绯又漂亮又能干,可不是谁都配得上的。”
谢绯小脸通红,一扁嘴都要窘哭了。程遥遥忙道:“好啦好啦,我不说了还不行吗?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啊?”
谢绯立刻被哄好了。
谢奶奶扑哧一笑,摇摇头:“你们俩的性子要匀一匀才好!”
“好香啊。”程遥遥凑到锅边。
今天谢奶奶高兴,炸了大半盆金黄酥香的醋肉,香气能把屋顶都掀翻。醋肉要炸两遍,第一遍是小火慢炸,醋肉最是软嫩多汁,第二遍大火快炸,表皮酥脆,能把肉汁和香气充分地锁在肉里。
这盆醋肉才炸了第一遍,谢绯和谢昭都没说话,就程遥遥馋馋地道:“现在能吃了吗?”
“好好好,先给你吃个头份儿。”谢奶奶夹了一块送进程遥遥嘴里,“慢点吃啊。”
程遥遥饿了,急急地一口咬下去,酥脆的肉皮裂开,滚烫的肉汁顿时迸溅在口腔里,她眼泪唰地冒出来了:“呜……烫烫烫!”
谢昭立刻冲过来,伸手捏她下巴:“吐出来!”
谢奶奶和谢绯也围在旁边手忙脚乱,程遥遥眼圈都红了,半张着嘴直吸气,谢昭大手托在她下巴:”吐出来。”
“唔……”程遥遥吸着气,醋肉在舌头上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强行咽了下去。
谢奶奶赶紧倒了杯凉水来,道:“你这猫舌头!烫着了没啊?”
程遥遥舌头和咽喉都被烫得火辣辣的,喝了凉水更疼,趁机喝了好几口灵泉水才舒口气:“没事。”
谢奶奶急得在围裙上擦擦手,道:“要不抹点儿药?”
谢昭安抚道:“我帮她检查一下。没事。”
谢昭牵着程遥遥到院子里,捧着她的脸:“张嘴,舌头我看看。”
程遥遥仰头,张开嘴巴让他看。冬日阳光明亮而稀薄,谢昭借着阳光仔细看了看,程遥遥除了舌尖上有点发红外,没有受伤的迹象。
程遥遥吐着舌尖,含糊问:“好了吗?”
谢昭伸手轻轻碰了下,程遥遥一下子咬了他指尖,凶道:“干嘛!”
谢昭眼底闪过一丝困惑。程遥遥摇摇头,从谢昭手里挣脱:“我说了没事的吧?那肉其实不是很烫的。”
程遥遥的眼角和鼻尖还红红的呢。谢昭不动声色地道:“没事就好,下次吃慢点。”
程遥遥闹了这么一通乌龙,谢奶奶直后怕。醋肉炸了第二遍后,晾着好久才肯让他们吃:“慢点儿,都慢点儿吃,烫着呢!”
程遥遥谢绯和谢昭就围在灶台前,一人一双筷子从盆里夹醋肉吃,犟犟的小盘子里也有几块肉,嗷呜嗷呜吃个不停,毛茸茸尾巴在地上愉悦地拍着。
原本偌大的厨房,被几个孩子挤得热热闹闹的。谢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嗔怪道:“行,反正这醋肉剩下了不好吃,趁新鲜一顿造完吧!”
程遥遥从院子里摘了一叠紫苏叶子,拿醋肉蘸谢奶奶做的朝鲜辣酱,用紫苏叶裹了塞进谢奶奶嘴里,卖乖道:“奶奶您尝尝,这样好吃吗?”
紫苏叶味道芳香微辛,微甜辣酱解了醋肉的油腻,三者融合成一种奇妙的美味。谢奶奶咀嚼着醋肉点点头:“好吃!”
谢绯也学着裹了一个,崇拜道:”遥遥姐怎么想到的,紫苏叶子还能裹肉吃。“
谢奶奶好笑道:“这是朝鲜的吃法。我小时候朝鲜姨娘做烤肉,就爱用紫苏叶裹着吃。遥遥怎么也知道?”
程遥遥眼珠一转,道:“我跟我爸爸出差的时候,看见别人就这么吃。”
“怪不得呢。”谢奶奶笑道,“遥遥总会做咱们都没见过的菜。”
一盆醋肉被吃了大半,大家都腻得不想吃饭了。谢奶奶干脆道:“那就不做饭了。我和一盆面,待会儿擀皮儿包饺子吃!”
程遥遥泡了一大壶草籽茶,大家伙就在院子晒太阳,喝茶解腻。
程遥遥在院子里背着手转悠,像个视察的领导。她离开这么久,院子仍然跟她记忆里一样干净,生机勃勃。
小菜地里,番茄和黄瓜秧子已经枯萎。小白菜,芥菜却长得郁郁葱葱,小葱生姜和芫荽也绿油油的。还有一丛凉薯秧子,谢昭说是特地留给她吃的。
程遥遥去苏州前买了一群小鸡崽,现在全都长成了半大的小母鸡。只有一只顶着红冠子的小公鸡,精神抖擞,分外嚣张。别的小母鸡都乖乖待在鸡圈里,这只小公鸡却飞出来满院子跑,还扎着翅膀跟犟犟打架。
这是程遥遥最偏爱的那只小鸡崽,还在头顶上染了一撮红毛方便辨认,没想到长着长着变公鸡了。
谢奶奶纳着鞋底,道:“怪不得这么精神,原来是个公的!”
谢昭道:“有公鸡也好,可以孵小鸡。”
程遥遥得意地点点头:“没错!到时候小鸡长大了又可以生蛋,生出蛋来又孵小鸡,鸡鸡蛋蛋无穷匮也。”
谢奶奶直笑:“那可养不下!就这十几只我还嫌烦呢。”
谢绯道:“隔壁银桂婶子养了三十几只!还有鸭子呢!”
在闲聊中,程遥遥得知了这几个月,村里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抓鸡鸭来养了,最早养鸡的人家已经开始捡鸡蛋了,一天能捡十几个呢,补了不少饥荒。还有人偷偷在自留地里种花生和棉花,稽查队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桃庵村比他们夸张多了,桃庵村去年受洪水损失惨重,村大队开了磨坊,学坝上村卖豆腐和榨油呢。凭啥其他村子能赚钱,他们甜水村就不能?在这样的好胜心和攀比里,村里反而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和平。
程遥遥模糊地记得,私有土地承包制也就在这两年了。时代的洪流到来之前,已经有具体而细微的征兆出现在农村里。农民们并不懒惰,中国的农民有着最吃苦耐劳的秉性,一旦给他们机会,他们一定能用汗水和劳作向大自然换取丰厚的报酬。
谢奶奶和谢绯对程遥遥的事情更好奇,特别是谢绯,缠着程遥遥问她拍电影的事儿:“遥遥姐,电影什么时候才能放啊?”
“拍完电影还要剪片子,做后期配乐,还要送审,最快也要春天了。”程遥遥笑道。
谢绯憧憬地道:“到时候我们村也会放你的电影吗?不对,到时候我都在城里上班了,可以去电影院看电影了!“
程遥遥道:“我也不清楚。”那电影还不一定能过审呢。这电影的题材很危险,荣导为了不改剧本跟上头吵了好几架,最后还拍了两个版本的结局,就是为了过审。
谢奶奶见程遥遥对电影的事并不上心,也松了口气,笑道:“不管能不能放,拍电影也是长见识的事儿。倒是遥遥这回不是去上海探亲吗,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从上海回临安城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谢奶奶从刚才就惦记着这件事,到底是闹成什么样才会叫两个孩子大年初一在火车上过,也要赶回家里?
程遥遥闻言,眉眼间的神采瞬间一黯,端起茶喝了口才道:“就……就想回来了。上海没意思。”
“上海怎么会没意思呢?”谢绯天真道,“你不是说上海有好多大商场,还有很多很好玩的……”
谢昭打断谢绯的话,道:“遥遥从上海给你买了很多东西,你去看看。”
谢绯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偷偷看了眼程遥遥的脸色,起身去看那堆礼物了。
谢奶奶坐到程遥遥身边道:“跟奶奶说说,大过年的怎么回来了?昭哥儿也是!都是你,大年初一怎么把遥遥带回来了?”
谢昭虚心认错:“是我不好。”
程遥遥忙道:“不是谢昭!奶奶,我就是不想在那个家呆着了。”
程遥遥说着,恹恹地把脸埋在谢奶奶肩膀上。谢奶奶看了眼谢昭,谢昭摇了摇头,眼神心疼地落在程遥遥脸上。
谢奶奶饱经世事,缓缓问了几句,就把程遥遥的话套出来了。听到程父坚决反对程遥遥跟谢昭在一块儿,谢奶奶露出忧愁的神色来。再听说程遥遥离家出走,没跟家里打招呼就跑回来了,不由得严厉地瞪了谢昭一眼。
她揽着程遥遥单薄的肩膀慈爱道:“你爸爸其实也很难,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父女俩没有隔夜仇,赶明儿昭哥儿带你进城,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去,啊?”
程遥遥噘嘴:“不去!”
“不准这样!奶奶可不高兴了。”谢奶奶摸着程遥遥的长发,笑呵呵道:“看你这头发都乱了,奶奶给你梳一梳。”
谢奶奶拿了木梳子,替程遥遥编了根漂亮的麻花辫。程遥遥这才高兴了,跟谢绯跑进厨房做饭去。谢昭见状也要跟进去,谢奶奶奶道:“跟我来!”
谢昭跟着谢奶奶进了东厢,一进屋谢奶奶就抄起鸡毛掸子抽下来。谢昭被抽了个正着,也不躲,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睛望着谢奶奶:“是妹妹要跟我回来的。”
“遥遥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大年初一的,你们俩就在火车上过?叫遥遥爸心里怎么想?”谢奶奶气道,“咱们家可从来不做这不懂礼数的事儿!”
谢奶奶唠叨着:“你跟遥遥的事儿本来早该跟遥遥家里说,要放在过去,那叫下定!可咱们家如今是这情况,我想着等你考上大学了,名正言顺地上门提亲才好。你倒好,还真带着遥遥跑了!人家现在不知道该急成什么样了。将心比心,要是有个混小子偷偷带着小绯跑了,咱们还不得急死?”
谢奶奶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抽他。谢昭抬手挡了下脸,道:“我没有。”
“还犟嘴!”谢奶奶怒道。
谢昭挺直了背,垂眼道:“我跟遥遥父亲说了。”
“什么?”谢奶奶意外道。
谢昭道:“我带遥遥回家之前,去找过程伯父。他知道遥遥在我这里。”
谢奶奶的鸡毛掸子垂了下来,打量了一眼谢昭。谢昭是从不撒谎的,谢奶奶琢磨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同意让你把遥遥带回来?这是做父亲的吗?”
谢昭面无表情道:“程伯父现在顾不上遥遥。”
谢昭出狱那天就去找过程父。程父跟魏淑英母女在一起,一家人在百货商店采买嫁妆。
他只对程父说了三句话:“伯父,遥遥在我那里,她很安全。”
程父长舒口气:“遥遥没事就好。”
谢昭道:“我会劝她回家。”
程父摆了摆手,被烟熏干的嗓音透出疲惫:“她不会听的。如今家里乱得很,遥遥回来反而受气。”
程父抽出一根烟递给谢昭,两个男人聊了很久。大多数时候是程父在说,说他的左右为难,说程遥遥从小到大的事,说如今家里的混乱局面。
程父深深地又叹了口气:“哎,其实一家子和和乐乐的多好。遥遥她被我惯坏了,这性子有时候实在叫人头疼。”
“她性子很好。”谢昭冷淡道。
程父一愣,转头看向谢昭:“嗯?”
谢昭眼神认真:“遥遥娇气,却不会蛮不讲理。她发脾气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小子是在说他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女儿?程征反应不过来,谢昭继续道:“遥遥曾经从这个家里被逼走过一次。伯父,难道您觉得今天这局面是遥遥的责任吗?”
程征听到最后一句,眼神不由得避开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昭继续道:“遥遥是很在乎您这个父亲的。上回听说您受伤,她哭了很久。”
程父一颤,顿时别过头去,掩饰地摘下眼镜擦了擦。他忽然想起了程遥遥在乡下给他寄来的罐头和信。程遥遥搂着他胳膊甜甜地叫爸爸。才回上海的时候,他们父女俩关系多么地好,怎么一切都变成这样了呢?
程父捂着额头:“我没法子啊。诺诺也是我的女儿,我再偏心也不能不管她呀!”
想到程遥遥在这个家里受到的委屈,谢昭对程父生不出同情心来。只道:“我会照顾好遥遥。”
程父忽然一把抓住他胳膊,狠狠盯住他眼睛道:“谢昭,我看得出你是个正直自尊的青年。你答应我,绝对不能欺负了遥遥!”
谢昭双眸不闪不避,直直迎向程父:“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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