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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而不得的年假休是休下来了,夏衍仲却没了心思休息玩乐。
  他皮肉结实恢复快,昨晚敷了药膏,脸上的伤相比前天好了大半,不近看已经不大明显。不过这样的伤如果带回去给他妈看了指定要心疼死,会各种逼问到底是在哪被人给揍了,还可能会打电话问莫安安。
  于是他便借口工作迟迟不敢回家。不上班的这一天,他叫人打了场球,场上也提不起兴致,被人帽到脚软,到最后队友都觉得再打也是无聊,把租的场地拱手让人,说“要不改天再打吧”,也有人拍拍他,问“夏帅没事吧,发挥不正常啊”。
  夏衍仲撑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就是昨晚没休息好。”
  他被身边人捧久了,面皮自然是顶重要的,风光的时候乐意秀给所有人看,落魄的时候只想捂着让谁也看不到。憋到难受只愿跟最铁的铁子倾诉,可偏偏是最铁的铁子刚把他的脸打成了熊猫。
  人都散了,夏衍仲还没走,坐在体育场,看那些陌生人在篮球场上生龙活虎地过人,投篮。场上一大半都是放了寒假结伴打球的学生,瘦瘦的像竹竿,胳膊上一层薄皮包着筋骨,脸上冒着红红的青春痘,跑累了跟队友击掌吆喝,大口地喝水,亢奋地玩闹。他看着这些孩子,恍然惊觉时光已老,他跟范铮上学的时候也这样,甚至比他们还疯还爱闹。但现在,再打球是不会再想起去做那么花哨的过人动作的,只想节约体能,能少动一步就少动一步,锻炼够了就回家,最好回去能吃上老婆做好的饭,喝罐冰镇啤酒。
  一幕图景唤起好些伤心事,莫安安已经不愿再守在家里为他无怨无悔做一日叁餐,跟范铮也闹成了这样。夏衍仲和范铮自打初中认识,穿一条裤子的交情,身边人来来去去,他俩关系始终最铁。也有闹别扭的时候,但为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初中时甚至因为学校小超市的豆浆是现打的还是粉冲的挥舞过拳头,打完俩人第二天晚上又没事人似的勾肩搭背去打游戏,想想很可笑。
  夏衍仲拎起矿泉水瓶,往嘴里咕咚咕咚灌下去。人到伤心处,喝水比喝酒还伤情。他是后悔的,玩火终失火,伤了莫安安,柯燃只拿他当个屁——她只有想搞的时候才对他热乎一点,床上叫他“主人”“爸爸”,让他拿鞭子抽着她屁股喊“骚货”,下了床一点都不捧着他,还十分坦荡地秀前炮友肌肉给他看,让夏衍仲心里毛毛的,犯膈应。范铮骂他那些话他早也问过自己,怎么那么不是东西,怎么能让鸡巴劫持了大脑,分不清哪头轻重,真跟人滚到了床上去,还把老婆白送人玩儿。如果干出这种事的人是范铮,他作为朋友肯定也要骂,搞不好同样会给他一拳——但夏衍仲自问不及范铮二百五,揍兄弟既不揍脸,也会挑地方,免得让围观群众看笑话。
  遗憾的是他们现在都不是那时候心里只装着游戏和课堂作业的毛头小子了,不可能为了联机打CS就自动和解。夏衍仲心中有愧,但还是不太抹得开面子去找范铮。他在球场枯坐了一会儿,换了衣服,开车去了一趟商场,买上常见的补养品水果礼盒,以拜年的名义摸到了范铮他妈那儿。阿姨长阿姨短陪她唠了一阵,听她念叨范铮一直不找对象的烦恼,临走说:“阿姨,我跟范铮闹了点矛盾,回头您帮我说两句话吧。”
  范铮妈眼里夏衍仲是属于“别人家的孩子”,性格比范铮活泛,学习自小比范铮要好,走出社会也早早地安家赚钱,不像自家臭小子似的不省心。听闻两人闹矛盾,她没问缘由就站了夏衍仲一边,眉毛竖起来:“他又说什么臭屁话了?回来看阿姨不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夏衍仲苦笑笑:“这回铮子没错,是我不好。”
  范铮他妈还想数落自家儿子几句,话到嘴边,看见夏衍仲有些憔悴的脸,又拐个弯咽了回去,点点头道:“阿姨记着呢,你回去路上小心。”
  从范铮他妈家里出来已经是傍晚,夕阳红得像刚擦过胭脂的女人嘴唇,云彩晕过,也沾染了一层薄薄的绯红,夏衍仲开着车从城市高架驶过,看那沉下去的太阳,心情也是沉甸甸的。他握着方向盘,对拿不准今晚莫安安是否还会因加班晚归而烦闷,怕她回来太晚,又怕她回来早了又是不理自己,两者相比,竟有些分不清哪一样更让他烦恼。
  但等到晚上九点半,莫安安还未着家的时候,夏衍仲就知道了。
  白天里,莫安安说自己工作忙,他连信息都克制着没有多发,晚上问她加不加班,她只回“有事”。到了八点,他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接下来,九点,十点,每一通电话都只有忙音。夏衍仲坐不住了,打完电话给她发信息道:“我担心你,再不接电话我要去派出所报警了。”
  他发这条信息的时候是带着怒气的,在客厅那么小一片地方,忍不住像头驴子似的,不住脚踱来踱去。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在莫安安跟前低叁下四成这样,夏衍仲一半恨,一半悔,无奈自己作出来的烂摊子只有自己收拾。踱完了步子,还是要在家里守着莫安安回来,饮料瓶也不能随处乱放。
  结果没一会儿,莫安安就回了信息:“在路上了。”
  看来并不是忙得无暇接电话,只是不想接。
  夏衍仲一直在客厅呆着,不想让自己的等待显得过于刻意,要关心,又不能过度关心,打开了电视,一口气换了几十个频道。等莫安安回家,他正在看一个号称采用丹麦SOP体系管理牧场的牛奶广告,见她进门,起身过来帮她拿包:“怎么加班到这么晚,联系也联系不上。”
  莫安安看起来并无几分疲惫,脱下靴子,淡淡说:“离婚手续都办了,几点回家还得先跟你报备吗?”
  都说女人有惊人的直觉,但这一刻,夏衍仲也忽然有了种直觉。
  不是毫无根据的直觉,莫安安的神态,不经意躲避他的眼神,或是动作,身上若有似无的烟草味——冥冥之中,夏衍仲嗅到了一丝气息,和男人有关的气息。
  他的脸立刻冷了。覆着寒霜一般,看莫安安的眼神阴凉凉的。
  “你不是加班去了。”这是肯定的语气,“去干什么了?”他追问。
  莫安安心虚,她不正面答夏衍仲的问题就是因为心虚,因为先前那晚口舌伶俐的奇迹并不总能发生,大多数时间里,她还是一个一被诘问就哑炮的人。夏衍仲这么问,她就别过脸,作势要绕过他去洗漱:“我该睡觉了,明天还上班,你不要来烦我。”
  这样的回答无疑是坐实了夏衍仲的猜疑。惊讶。愤怒,齐刷刷涌了上来,这两天的包容忍让也不顾了,他一把拽住了莫安安的手腕,听她痛苦“哎哟”了一声,猛用力一推把人推到了墙面,一手指着她:“你他妈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找人了?”
  相识八年,莫安安还是头一次认识到夏衍仲这副面孔,人气到极致好像五官会挪位了似的,整张脸都是扭曲的,他那双杏仁似的眼睛怒眦着,眼球像要爆裂,一点也不好看,那只抓她的手扬得高高的,她一点都挣脱不开。
  男女之间悬殊的体量差异让莫安安怕得腿肚子都软了,她丝毫不怀疑,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夏衍仲指着她只手很可能给她一巴掌。
  说谎的时候莫安安心虚,但此刻急中生智,她忽然揪住了夏衍仲话语里的破绽。
  “胡扯!我才没背着你寻人!”她憋足了气喊道,心下里自欺欺人地想,敖衡可是经你自己牵过的线,怎么谈得上是“背着找人”?
  这一声瞪着眼睛的叫喊实在不似莫安安,气量足。气量足就显得很有底气。
  一句话把夏衍仲的魂魄给喊回来了,他耳朵嗡鸣一阵,呆呆地松开了手,脸上的戾气也跟着消散一空。在这个空当里,莫安安也反应了过来,用力推开他,惊疑不定地快步走向了卫生间,“砰”地把门反锁,然后响起了放水的声音。水声哗啦哗啦地响,她究竟有没有在哭,夏衍仲也是无从得知了。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浴室的门,莫安安没有回应,垂头丧气地回了卧室。心里懊恼至极。他这阵子真是窝囊透顶,一直在搞砸事情,不停做蠢事,不停后悔。今晚本是想温柔点对莫安安的,甚至帮她热了牛奶,好让她睡得安稳些,现在可好,反而一通脾气把人给吓住了。
  夏衍仲躺在床上,灯也没开,视觉感受偃息下去,听觉变得异常灵敏。他听着莫安安从卫生间洗漱出来,想出门再跟她说说话,但刚推开门,莫安安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慌不择路就逃进了客卧,反锁了门。
  夏衍仲心情复杂地站在门口,很轻地敲了敲门板:“安安,”他诚挚地像在忏悔,“对不起。”
  莫安安没开门,屋里也没动静,夏衍仲顿了顿,又说:“刚才是我失控了。抱歉……我不该怀疑你,呵斥你,我……我太差劲了。”
  他的懊悔发自内心,这会儿没有一丝丝做戏的样子,胸口空落落的,背无力地靠在了门板上,兀自说道:“白天你忙,我不敢打电话,怕你烦……只好晚上等着你回家。这房子你说它也不算很大,但一个人待着怎么就那么空呢?我光盼着你赶紧回来,你却一直不接电话,我就感觉很心慌,忍不住想了很多不好的事,什么停车场抢劫犯,半路车祸……越不愿意去想什么偏偏脑子里越是什么……想到后来我手脚冰凉,特别害怕你碰上坏事,回不来了。”
  他说得自己难受,缓了一会儿,把那种喉咙发堵的状态强压下去,继续说:“……我打了一堆电话,因为怕失去你;我多疑猜忌,也是怕失去你。我知道我之前不是东西,不是好丈夫,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所以你现在一定已经很烦我了,但是一想到以后的生活可能没有你……我还是……”他喘了口气,“……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他在门上又靠了一会儿,擦擦眼,知道莫安安看不见,还是站直了,深深对着门鞠了一躬:“安安,对不起,我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再脑子犯浑,对你做这么过分的事。你可以不原谅我,但别怕我,好吗?我希望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个人能够安稳睡好——我不配当这个睡好的人。但我希望你可以做个好梦。”
  门那边静默了许久,在夏衍仲的希望快要破灭的时候,莫安安细弱的声音道:“别说了,睡觉去吧。”
  这真是一道赦令了。虽然不是完全的谅解,但夏衍仲已经不敢渴求更多。他情绪甚至有点激动,隔着门板跟莫安安晚安,然后喝了杯水,平复下心情回房睡觉。
  他按下了客厅灯光开关,黑暗取代明亮。在眼前一切突然没入漆黑的一刹那,一个场景无比清晰地插入了夏衍仲的脑海。
  他忽然想起了今晚莫安安哪里不太对劲。
  总着淡妆的她回家时,唇上没有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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