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再慢,路也有尽头。近午时分,杜一伊不情不愿地赶到了平山镇。
思晴站在镇头望眼欲穿,老远望见师傅的黄衫和思风、思晨两人了。思晴也没有上前迎接,转身跑回江府给师姐送信去了。等人马来到江府门前时,江安义已经和家人一起在门前相迎。欣菲是新人,此时不宜露面,思雨、思晴前来迎接师傅。
还没等江安义开口说话,坐在马上的太监王保忠尖声叫道:“圣旨到,礼部员外郎江安义接旨。”
天子有诏,那可不是儿戏。今日正门原本大开着,省了道程序,香案等物不可少,江安义脱去吉服,换上官服,好一通折腾。直挺挺地跪好,大堂内王海清、陈明道等有些名份的人跟着陪跪,不过,王海清等人心甘情愿,人生哪得几回听圣旨,说出去多大的荣耀。
小小礼部员外郎成亲,居然有旨意从京城来,江安义的圣眷之浓着实罕见,王海清打定主意,一定要趁江安义在家的日子多多亲近,将来仕途上能有个助力。
“礼部员外郎江安义,本是农家子,皇恩浩荡取中为状元,其不思感恩,反而有意欺瞒于朕。着即革去礼部员外郎之职,贬为庶民。钦此。”
王保忠的话语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众人脑中“嗡嗡”作响,江安义更是如同傻了般,呆呆地望着王保忠。看着江安义苍白失神的脸,王保忠有些怜悯,轻声唤道:“江安义,还不领旨谢恩。”
“草民领旨,谢恩。”江安义勉强站起身,接过圣旨,强笑道:“王公公,今日是江某成亲,还请公公赏个薄脸,喝杯喜酒再走。”
“哈哈哈哈哈”,狂笑声从大堂外响起,杜一伊大步从外面迈了进来,点着江安义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杀才,如今只是庶民,有何资格娶老身的徒弟,这场婚事作罢吧。”
堂中众人目瞪口呆,听话语此人是新娘的师傅,看样子不同意江安义和她的徒弟成亲。一旁的王海清佩服,这位大娘翻脸真比翻书还快,这边圣旨还没放好,那边就反悔婚事了。
江黄氏也在大堂外,听到圣旨夺了儿子的官,吓得浑身直抖,好在没有其他的处置。在妍儿的掺扶下江黄氏踏进大堂,对堂中手舞足蹈的杜一伊道:“仙姑,成亲是大事,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何况这酒席都已经摆下,客人也来了……”
“不要说了”,杜一伊厉声喝道:“我徒儿是龙卫五品镇抚,岂能嫁給一个庶民,门不当户不对,老身替她作主,这场亲事作罢了。”
江安义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看着怯生生的娘和妹子,江安义朗声道:“雨露雷霆皆是皇恩,江某自当遵从。但是欣菲是否嫁于我为妻,仙姑你说了不算,要欣菲对我说。只要她亲口对我说不愿意,这场亲事作罢便是。”
“好,你去叫欣菲来,老身跟她说。”杜一伊信心满满地道。
王保忠宣读完圣旨,思雨立时感到情况不妙,撒腿向新房跑去,进了屋,把天子黜免了江安义礼部员外郎的消息告诉了师姐。欣菲惊得站起,问道:“因何原因?”
“说是欺君。”思雨回忆道。
欺君,欣菲立时明白了,肯定是自己的辞呈龙卫府没有批准,而江郎向天子求假成亲又没有说清楚,方有今日之变。正想着该怎么办,思风来了,施了一礼后道:“师姐,师傅让你过去。”
来到大堂,欣菲见师傅站在堂中,唾沫横飞地教训着江安义,江安义低着头,一语不发。欣菲盈盈拜倒,“见过师傅。”
“哼,你眼中还有师傅吗?你不听我命要与这小子成亲,是想把师傅气死吗?”杜一伊冷着脸道。
“徒儿不敢,请师傅息怒,成亲之事徒儿已经在信中告知了师傅。”
“为师不同意”,杜一伊吼道:“如今江安义被贬为庶人,你是五品镇抚,难道要嫁于这样的废人,还不跟为师回京。”
江安义抬起头,看着欣菲的眼睛道:“菲儿,如果你不愿意不用勉强,江某如今只是个平民,确实高攀不上。”
“江郎,你不用说了。”欣菲斩钉截铁地道:“你是因我才被天子贬去官职,妾身岂能做背信弃义之事。龙卫镇抚妾身早已辞去,你我夫妻二人同为庶民,自由自在,亦是人间快事。”
江黄氏听到欣菲的话,激动的眼泪直流,哽声道:“好儿媳,好儿媳。”
杜一伊气得浑身发抖,尖声道:“孽徒,你可想清楚了。”
“徒儿早已想清楚了,只是深愧不能报答师恩。欣菲給您磕三个头,拜谢师恩。”欣菲招呼江安义道:“江郎,你我夫妻一体,一同拜谢师傅的养育之恩。”
江安义对杜一伊毫无好感,但看在欣菲的情面上也跟着跪倒。不等两人磕头,杜一伊狠狠地一跺腿,喝道:“老身当不起,从此你我师傅一刀两断,思风,咱们走。”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思风向欣菲欠身一礼,道:“恭喜师姐大婚之喜,只是师傅有命,我不能留在此喝杯喜酒,告辞了。”
思风走了,思晨和思晴盈盈向师姐拜了两拜,起身抹着眼泪也走了。思雨气鼓鼓地道:“真没义气,我不走,我要陪着师姐。”
堂外响起杜一伊狠厉的声音:“思雨,你要再不走,你便和你师姐一起做庶民吧。”
欣菲站起身,拉住思雨,眼泪忍不住流敞,哽咽地道:“妹妹,你的好意姐心领了,姐不能耽误你的前程,你跟师傅走吧。”
“师姐,什么前程,我早就想好了,你到哪我到哪,我才不愿回去呢,师傅走了更好,没人管我。”思雨毫不在意地笑道。
江黄氏走上前拉住欣菲,笑道:“好孩子,别耽误了你的好事,娘陪你回房重新梳洗。义儿也是好孩子,就算没有官,也能活得好好的。思雨,以后你就是老身的女儿,只管在江宅住着。”
欣菲扶着江黄氏走了,大堂内冷清了下来,江安义拿出个红包塞給王保忠,笑道:“王公公,你是天使,请上座,一会江某敬您三杯。”江安义有钱,出手大方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王保忠收到手中的红包轻飘飘的,但他知道里面是银票,估计不会少于二十两,甚至是五十两。
唢呐声重新欢快地响起,江安义招呼众人入席吃饭,午时已过,该吃中午饭了。
王道清整了整身上的官服,微昂起头,浅笑道:“安义,县里还有事,本官就不多留了,来日方长,改日再聚吧。”
江安义明白,自己贬为庶民,今后恐怕要看王县令的脸色,他哪肯在一个遭了天子训斥的罪臣家中多留,被御史听闻,说不定牵连于他。坐回轿中,王道清的脸拉了下来,没想到江安义被贬,自己送的百两贺仪岂不是泡了汤。
不过,江家的香水产业在,只要能从江安义手中要到一成,这辈子就不愁银子花了。香水产业后面有皇后娘娘,自己不动娘娘的股份,甚至从江安义手中多夺些来,再送娘娘一股,娘娘岂不夸我会做事,到时荣华富贵跑不脱。
同样心思的人有几个,赵 南仲、萧道成、吴元式等人,还有几个乡绅吃了两杯酒便告辞走了,陈道明低声骂道:“势利眼,陈某羞于为伍。”
江安义举杯劝道:“人各有志,何必强求,陈兄能不避嫌疑留下来观礼,江某感激不尽,来,敬陈兄一杯。”
刘逸兴安慰道:“安义,圣旨虽然贬了你的官职,但以你的才学,东山再起指日可待,那些人目光短浅,将来必定后悔。刘某蒙江兄弟你关照才有今天,如果江兄弟你有事,尽管来寻我,刘某绝不敢推脱。”
江安义点点头,与刘逸兴也对饮了一杯。
余知仁叹道:“安义你还年轻,宦海浮沉,不用放在心上。这位刘录事说的很有道理,将来必有起复的机会,相信我大哥也会帮你说话。只是眼前你失了官,香水的红利太大,说不定有人会起心思,你要当心。”
郭海清深有同感,道:“当初就有不少人打主意,亏得安义你拉了王皇后入股,这才打消了这些人的心思。如今你罢了官,余大人又鞭长莫及,恐怕有人会动坏心思,他们不敢拿娘娘和余家怎样,郭家和江家倒真要小心了。郭家只是一成股,丢了便丢了,安义你可是五成股,不行的话干脆卖出二三成,找一个硬点的靠山,以待来日。”
这才刚丢官,烦心事就来了,江安义举杯笑道:“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今天是江某大喜的日子,不说那些烦心事,大家举杯,痛饮。”
一道圣旨,搅得沉渣泛起,人心蠢动,所谓君威如狱,一点也不错。
婚礼婚礼,黄昏时行礼。酉时一到,唢呐声音嘹亮,鞭炮炸响,司仪郭怀理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成亲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