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西侧安静的小院,江安义等人被安排在这里。月色之下,小院素洁清静,石子铺成的甬路通向正房,东西两厢各有五间房屋,院中种着杏树,时值五月,杏花正盛,满树香雪。
江安义和欣菲相视而笑,两人都想起林阳县的杏花岭相遇,欣菲更想起那日在地母殿中所求的上上签:千里有缘一线牵,他乡异域来相见,如今事随心愿,如意郎君就在身旁,怎不让欣菲笑靥如花。
月下看美人,白皙的脸宠闪着晶莹的光芒,淡淡的红晕赛过杏花,有如仙子下凡。江安义轻轻地握紧欣菲的玉手,凑近耳边柔声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江某能娶灵嶶为妻,实是三生有幸。”
爱郎吐露赞语,欣菲甜到心间,握住爱郎有力的手,紧紧地依偎在江安义的身旁,这一刻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偏生思雨不识趣,听到江安义给师姐吟诵的诗句,两眼晶亮地看向江安勇。江安勇暗叫不好,一扶头叫道:“哎呀,酒劲上头,醉了醉了。”脚步不停,赶紧往侧房溜去,身后传来思雨的怒哼和石头按抑不住的笑声音。
已经快二更天,小院内一片安静,厢房内隐隐地传来亲卫们的鼾声,更远的地方时不时传来喧哗和笑声,韩府之中最不乏的便是热血江湖汉,那些演武场上想来正在以武会友,以武了结恩怨的戏码。
正屋卧房内江安义缓缓睁开眼睛,对着坐在身旁的欣菲以目示意,南面有人在监视院中的动静。小院的入口在东,南面是处小花园,夜间应该没有人游玩,但江安义闭上静听之时,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声,应该是高手柔长的胎息,不注意听根本无法察觉。
对丈夫的灵觉欣菲很服气,在富罗县的一年半,江安义的功力又有增长,特别是习练了明玉心法之后,少了那份一往无前的急进,多出几分回旋自如的柔韧,更难得的是踏入了炼神返虚的境界。
这让欣菲有些泄气,她在彩蝶门中算得上是天骄人物,放眼大郑武林也是皎皎者,在与江安义共同进京是遇元天教袭击,为救江安义误打误撞阴阳交汇踏入炼气化神之境,在众同门中脱颖而出,被选为门中圣女,得掌门倾心传授,技艺大进,门主曾夸她天资聪颖,极有可能在五十岁之前迈进炼神返虚之境。
与丈夫在永昌相逢,惊闻爱郎已经踏入炼神返虚之境,欣菲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妒忌,遇高人岂可失之交臂,数次缠着与江安义交手较技,结果一方竭尽全力一方轻松随意,虽然每次都以平手收场,但那明显的放水让欣菲又羞又恼又夹杂着几分甜蜜,最后夫妻之间多动口少动手了。
江安义没有藏私,将明玉真功传授给了欣菲,欣菲觉得明玉真功与姹女心经有相通之处,“结丹、养胎、飞升”之说与“养就神胎,合道成仙”有异曲同功之妙。江安义体内有个妖师,对于成仙有点恐惧,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后,随着官位的提升,修习反不如以前刻苦。
即使是这样,那南面六丈处若有若无的胎息声仍逃不过他的耳朵,从调息的情况看,这位肯定是内家高手,能用一个内家高手来监视江安义等人,这让江安义对韩府的实力刮目相看。
欣菲跟着丈夫一起来韩府,就是打算对韩府进行侦察,白天看到的东西摆在明面,看不出什么异常,这就要利用晚上的时间了,韩老爷子显然也怕龙卫对他的府中查看,所以派出了位高手在旁边监视,以防不测。
原本的计划是夫妻两人同时出动,现在看来不行了,屋内如果没有了呼吸之声,必然会引起监听者的注意,夫妻俩比划着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由江安义出门探看,韩府之中高手众多,江安义的身法灵便,就算被人撞见也易脱身。
找了块黑布蒙着脸,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夜行服,今晚月色很亮,黑色的夜行衣变得有些不适合。轻轻出了门,江安义站在院中静听了片刻,轻飘飘地跃起,单掌在西墙上一按,翻过围墙落在墙外的草地之上。身形一晃,找了个树影隐藏,然后再次运功静听。
南边的监视者气息依旧悠长缓慢,江安义嘴角露出微笑,脑海中似乎看到一个汉子盘腿而坐,双目微闭,正凝神调息,监听着周围的动静。自己这轻巧的一跃有如粉蝶扇翅,悄无声息。
“身手不错”,江安义在腹中自得地赞了声自己。
身形沿着暗影悄无声息地挪动,江安义对韩府不熟,一面听着四周的动静,一面估摸着方位往前行。已是二更天,回廊之中仍不时有人谈笑而过,转弯处的一角,凉亭的高处,总有一双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江安义屏息缓行,韩府之中用龙潭虎穴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比起这里当年夜探的李家庄寨疏漏了许多,这里看以不设防的布置,其实经过精心设计,那一双双警视的目光将整个宅院都收在其中。
猫跳、鼠窜、雉伏,江安义调动起全身的机能,利用月光下的阴影,漫无目的地在韩府内游逛起来,最初想到韩府正屋一探究竟的打算早已化成云烟。江安义伏在一块假山的背处,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来路,看来今夜要无功而返了。
正无计可施时,回廊处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一个仆从装扮的人想是干完了活,准备回去休息。江安义凝神看去,差点惊呼出声来。无巧不成书,那个仆人正是端酒给自己的那个。
江安义记忆力过人,匆匆一瞥觉得那个仆人面熟,转瞬忆起此人是自己在泽昌书院读书之时,遭张伯进、秦海明暗陷,被抓住仁州司马府大牢,牢中那个怨恨老爹信奉元天上神受到牵累之人,原本还只是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这样相像之人。后来此人看了江安义一眼,眼神之中显出慌乱,反倒引起了江安义的注意,很有可能此人就是当年牢中之人。
那人脚步匆匆,沿着长廊走到尽头,推开角门消失。江安义静听了片刻,从角门里传来马嘶之声,里面莫不是马厩。侧耳倾听了一会,没有隐藏着的呼吸声,江安义悄无声息地挪到角门边,推门进去。
一股骚臭的酸腐味呛鼻而入,江安义强忍住喷嚏,闪在廊柱后打量四周。月光清朗,看得很清楚,院内两排长长的马棚,关着五六十匹马,有不少马弯着头在马槽中吃草。中间的院子里放着五六辆马车,最里面的长棚下堆放着草料和麻袋,想来是装着马食的豆子,进门处有几间屋,最右的那间亮着灯,里面传来说话声。
江安义摸到屋边,门没有关,油灯的光亮从敞开的门中倾泻在地,和月色交融在一起。
“……看样子已经认出我来了,老爹,该怎么办?”
屋中有几个人,那个汉子正对着坐在床上的人说着,显然是说江安义认出他的事。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阿牛,你不要慌,就算那人认出你来也没什么,我们原本就被发配到了化州,韩老爷子收留我们并没有什么错。”
江安义竭力回忆那天牢中与老者的交谈,这声音有几分相像,正想着能换个角度看清里面的人,又听一个声音道:“老爹,还是小心一点好,这事还是告诉一声韩爷。”
里面沉默了片刻,传出老者沉重的叹息声,“唉,天下之大,却难得安宁,走吧。”
江安义急闪到右角的柱后,将影子藏在柱影之后。人影摇动,屋中几个人簇拥着一名老者出来,那老者站在廊下,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月光正照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月光之下,发如白雪,江安义认出,正是当日牢中安慰自己的老人。
这群人护卫着老者出角门沿长廊走去,江安久起初尾随在后,出了角门不远,四处的看守便严密起来,根本不可能跟在后面。江安义无奈,只得认清方向,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翻墙入院,立在杏树下侧耳静听,那似有似无的呼吸声依旧,江安义知道自己出外一趟并没有惊动监视之人。屋内,欣菲仍在等着,替江安义换下夜行服,殷勤地将茶水递到他的手中,等江安义喝完茶,这才轻声问道:“如何?”
江安义反问道:“你还记得三年前在化州,我被人污陷为元天教徒,押到仁州司马府大牢。”
欣菲当然记得,那时她受安阳王世子石方道之托前去救江安义,曾经还对江安义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现在误会早已澄清,欣菲还看过江安义从长春观中取得的宝石,其中有不少成了她的珍藏。
江安义继续道:“我今日在大厅之上看到的那个仆人就是当年在司马府牢中所遇,当年那些元天教徒是如何发落的?”
欣菲浅笑道:“都是些小鱼小虾,不过是被牵连的可怜虫,我哪里会去管他们,听说被发配了,莫非发配到了化州?”
“小鱼小虾,督监大人,怕是你走了眼,这些小鱼小虾能直接跟韩元实会面,恐怕不简单。”
江安义把今夜所见细说了一遍,欣菲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吟道:“韩元实与元天教有勾结?不可能啊,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你怎么没有跟过去看看?”
“一路之上把守森严,不可能跟去。”江安义无奈地摇着头。
“韩家有天子所书的‘忠义满门’的匾额,俨然是化州第一家,仅凭这些怀疑是无法拿问的,只能让秦子炎暗中注意,徐徐图之。”欣菲学着江安义的样,无奈地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