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汤杰寸步不离地跟着郭怀理身畔,像个好奇宝宝般问个不停。他从郭怀理带来的这些小姑娘的布置中看到了栖仙酒楼重新崛起的契机,对他来说,郭怀理就是上苍派来的福神,如果能从他嘴中得到一些指点,栖仙楼的生意必然重新红火起来。
“郭老板,桌椅为何只摆在一旁,另一边空着?”
郑人以对称为美,汤杰对郭老板把东面一半摆上桌椅,西面却空出来的做法很不理解。
“今天来的客人不过六七十人,大堂内只要摆放二十张桌椅便足够了,这样看上去显得宽松些,不会那样拥挤。”郭怀理事先与江安义讨论过今天酒会的布置,这些新奇的主意都来自妖师的记忆。
郭怀理吩咐店中的伙计道:“你们把多出来的桌椅在西面靠墙排成一列。”
那些伙计也没见过如此奇怪的布置,呆头呆脑地望着自家老板,汤杰心想,反正郭老板付了钱,他要怎样折腾随他。
站在高台上,郭怀理打量着显得空旷的大堂,满意地点点头,问身旁的汤杰,道:“汤老板,我让你准备的食物都准备妥当了吗?”
“都按郭老板的吩咐准备好了”,汤杰笑道:“各色肉类店里已经制好,正按郭老板的要求切片、切块装盘,有牛、羊、驴、鹅、鸭、鸡肉,有肝、肚、肠、肺片,各色果蔬也清洗干净,只等切块,胡饼、炊饼做成小块,对了,还有蜜水果,我已经各样准备了十罐,至于酒水您说自备……”
虽然汤杰对郭老板要求将吃食切成一口大小的块状,装在大瓷盆中端上来很不理解,但经过前过的事,让他深信郭老板这样做肯定有深义,只是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好处。
在一阵露骨的恭维后,汤杰小心翼翼地探听道:“郭老板,我有些不解,那些吃食为什么切成小块,这是干什么?”
郭怀理其实也是莫明其妙,只是听江安义描述“自助餐”的样式觉得很新奇,用盘子装着食物,自用自取,边吃边聊,听上去就觉得很不错。初来化州,郭怀理要先声夺人,给化州的同行一个耳目一新的酒会。
栖仙酒楼斜对面是家西域酒肆,热情的胡娘、欢快的音乐、奔放的舞蹈、异域风味的美食抢走了栖仙楼很多生意。高昂的笛鼓声中,胡姬盘旋起舞,旋转如风,红色的裙摆随着轻盈的舞姿飘扬起来,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朵,叫好、欢叫声不绝于耳。
酒肆老板尉车国的商人先噶尔十二年前盘下这家胡风酒肆,凭借西域风格的酒食,美丽胡姬的侍酒,还有风情万种的舞蹈,很快成为会野城数一数二的胡人酒肆,不光往来的胡商喜欢到他这里饮宴,就连会野府有钱人都喜欢到他这里吃吃西域风味的食物,看看胡旋舞,与穿着暴露的胡姬调笑几句。
先噶尔是个大郑通,长袖善舞,不单与官府的关系密切,和会野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打得火热,见到谁都能笑着说上几句话。今天先噶尔有些郁闷,还不到饭点,怎么会野府有名的大商家一个个往他这来,一个个要三楼的雅座,看样子不是约好,但见了面却聚在一处,低声不知道商议些什么。
让伙计抱着新到的葡萄酒,每个房中送了一壶酒,与这些大老板寒喧了几句,先噶尔发现这些人心不在焉,识趣地下了楼。高台上胡旋舞已经跳完,换了个琵琶女在轻拢慢捻,客人们举杯与身边侍酒的胡姬大声调笑。
先噶尔招手叫过店门口的伙计,问道:“胥六,街上可有什么异常?”
胥六一脸兴奋地道:“对门的栖仙楼有人宴客,不知从哪请了一群小姑娘,穿着一色粉红色的衣裙,可水灵了。”
栖仙楼,汤老板,先噶尔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同行是冤家,他与这个汤老板打过交道。老汤老板在世的时候,栖仙楼是胡风酒肆的劲敌,不过自打老汤老板过世后,这位小汤老板可不是自己的对手,听说都快关门大吉了,他正打算能否打那里盘下,自家的生意火爆,遇到人多的时候还真招待不过来。
来到门前往栖仙楼的方向张望,果然见门前有几个粉红色衣裙的女孩子,站在大门两侧,看意思是迎宾。想到楼上的那些大老板,先噶尔有些不安,装成有事的样子从栖仙楼前经过,见栖仙楼被擦洗的干净,门前悬起了红灯笼,一洗往日死气沉沉的样子。
正盘算要不要找个借口上门打探,从西街来了辆马车,先噶尔眼神一亮,认出是莎宿国奥离可的马车,奥离可做的是香料、珠宝生意,经常来他的酒肆吃饭,同为西域胡商,两人彼此照应,算是朋友。
先噶尔忙迎上前,车夫认识他,将车停住。先噶尔开口笑道:“是奥离兄吗,先噶有礼了。”
入乡随俗,先噶尔居然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揖。车帘撩起,奥离可圆圆的脑袋探出来,用羌兰话招呼道:“先噶尔兄弟,你怎么站在大街上,寒风吹不散你的热情,快到车上来,我的兄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先噶尔依言踏进马车,奥离可吩咐一声,马车调转头,往回路慢慢地走去。先噶尔问道:“奥离兄是去栖仙楼参加酒宴吗?”
“先噶尔兄弟,你的鼻子能查觉十里外飘过的花香,会野府的一丝异常都逃不过你的眼光。”奥离可脸上露出钦服的神情。
“今天我的店中来了一群郑国的大商家,而你的马车走过了我的店,我刚才从栖仙楼门前经过,估计是有人在那里宴客。不知请客的是什么人,奥离兄能够告诉我吗?”
奥离可笑道:“当然可以,请客的是大郑德州来的一位姓郭的富商,他要在化州做生意,今天请同行喝酒见面。”
“德州的商人怎么可能在会野府站住脚?”先噶尔转着眼珠,忖道:“莫不是此人与江刺史有交情,想借助江刺史的官势?”
奥离可抚掌笑道:“不错,郑人有句俗语叫扯虎皮做大旗,这位郭富商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十多天前他就挨家上门拜访,结果被会野府的商人漠视了。先噶尔兄弟,前一阵子江刺史强迫我们胡商入边市,将化州的商人都得罪光了,大伙怎么会给他好脸色看。张别驾还暗中找过我们,让我们助他发力,向大郑皇帝告发他堵塞商路,谋夺私利。“
先噶尔从来酒肆喝酒的客人嘴中知道此事,还呼应地骂了几句江刺史,那姓郭的商人如果想借助江刺史的势力,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既然如此,奥离兄为何赏他的脸去栖仙楼吃饭,索性去我酒肆坐坐,我刚从休离运来几桶好酒,咱们兄弟不醉不归。”先噶尔放下心来,笑着邀客。
奥离可道:“先噶尔兄弟,留着你的美酒咱们下次再一醉方休,今天我还非得去栖仙楼喝这场酒。我听有人放出风声,这位姓郭的富商带来了不少香水,你是知道的,这魔水在西域二十八国有多么疯狂。”
先噶尔心头一动,惊问道:“可是永昌城所卖的香水,不是说只有永昌的香水店有卖吗,郭富商怎么会有香水出售?”
奥离可苦笑道:“这香水听说就是郭家研制的,你说有了这宝贝,我怎么可能不去虚应一番。你也知道,莎宿王成天游乐,王权逐渐被王后掌控,吐乐家权倾朝野。香水这东西,是女人就会着迷,如果我能搞到大量的香水进贡给王后,说不定能换个包税官做做,在国内就享乐不尽,省得往来受风沙之苦。”
先噶尔可是机灵鬼,一听便动了心,笑道:“奥离兄,兄弟我想跟着你去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位来自德州的富商。”
奥离可自然知道先噶尔也在打香水的主意,但先噶尔是尉车人,与他并没有利害冲突,笑道:“先噶尔兄弟,得了好处可不要忘记哥哥。”
午时已到,栖仙楼前陆续有马车到来,三楼雅座里的人从窗户里远远地张望,不时传出几声呼声,“胡商白氏来了”、“载昌国的贺束也进去了”、“那是缘翠楼的宇文老板的车子”、“这胡商就是靠不住,当初说好大伙都不去,怎么隔几天就全变了”。
丝竹居雅间坐着个中年人,青紗幞头上安着块翠玉,玉料青翠透亮,识货人知道这块半寸长的东西至少要四百两。此公倒是沉得住气,慢条斯理地饮着茶,站在窗边张望的人急得团团转,有一人回转身来到中年人身边,道:“何公,这城里大半的胡商可都去了栖仙楼,我们怎么办?”
何公何玉柱,张别驾的同乡好友,在化州做西域酒的生意,在座的众人都知道他代表着张别驾,这些人中不少在弹劾江刺史的奏章中署了名,如今只能跟着张文津走到底。
“慌什么?”何玉柱推了推茶盅,道:“没见咱们自己人一个都没去吗?那姓郭的用香水诱那些胡商前去,咱们要香水可以去永昌买,用不着给姓郭的面子。越是紧要关头,咱们越得沉得住气,别自乱了阵腿。”
正说着呢,窗前有人叫道:“做香料的奥胖子来了,唉呀,胡风酒肆的先噶尔居然跟着下了车。直娘贼,咱们在他店中喝酒,他居然去了栖仙楼捧场。”
众人正在破口大骂之际,门被推开,一个小吏装扮的人跑了进来,看到何玉柱,连忙上前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何玉柱面色变得腊白,想伸手拿茶盅,手一颤,茶盅翻倒,茶水流了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