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吐乐家大门敞开,吐乐老爷子在三个儿子的相伴下走了出来。守门的军兵围了上去,带队的将官上前施礼道:“老爷子这是要到哪里去?”虽然窋必大将军命他们看守吐乐宅,但吐乐家满门权贵,这些人言语之间不敢无礼。
吐乐布认识带队的将军叫腾纳多,笑道:“是腾将军值守啊,夜来风寒,有劳了。老朽奉窋必大将军之命去见罗娜王妃,请将军放行。”
腾纳多是窋必的心腹,知道确有此事,恭身道:“我派人护送老爷子。窋必大将军吩咐过了,今日宫中有大事,暂时罢朝,几位吐乐大人还请呆在家中。”
吐乐赞大怒,这分明是想软禁自己一家人,吐乐布冲他摆摆手,道:“既然大将军有话,你们就呆在家中听信吧,等我回来再说。”
吐乐布在化妆成护卫的江安义掺扶上登上马车,驭者长鞭一挥,马车向王宫驶去,江安义跨上座骑,在马车旁护卫。江安义用凤仙花粉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脸上也涂抹了白灰(粉),看上去跟其他莎宿护卫并没有区别。
王宫前的广场上重兵陈列,宫中的侍卫手拿刀枪与之对恃。护送吐乐布的士兵先行上前沟通过,等马车到来后,窋必手下的都尉让吐乐布下车,只许他步行带两名护卫进宫。
行走在枪林刀阵中,无形的杀气激起江安义斗志,手摸在腰间的杀月刀把上,那把魔刀仿如知道心意,在鞘中散发出妖异的黄光,轻轻地颤鸣着。吐乐布见惯大场面,脸上的笑容不变,另一侧的护卫却吓得两腿发颤,挪步艰难。王宫那一头,琅洛闻讯接出,把吐乐布迎进后宫中。
后宫建筑多用洁白的大理石构建,尖顶和高塔充满了异域风情,虽然是冬季,雪松苍翠,绿草泛青,青白基调的色彩分明醒目,饰以金色的花纹,整个后宫显得富贵典雅。
琅洛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大殿,高大宽阔的殿门从内打开,满殿的华丽映入眼帘,脚下是松软的织毯,墙壁悬挂着色彩艳丽的挂毯,阳光透过彩色的琉璃镶面化成七彩的光芒,使整个大殿流光溢彩。
罗娜高坐在王座上,头戴着璀璨的王冠,身穿着金色的锦袍,雍容华贵。江安义的视线落在罗娜的脸上,依旧眼如秋水,面若桃花,细看之下多了些少妇丰韵,越发悠雅迷人。目光朝四处看了看,除了侍立的宫女,江安义并没有发现小孩。
看到爷爷进殿,罗娜站起身,凄然笑道:“爷爷进宫若是想劝我屈从窋必的话,就不要开口了。孙女宁愿玉碎,也不愿意从命。”
吐乐布暗自惭愧,如果昨夜江安义不来,今日之行恐怕真要劝罗娜委屈求全。殿中侍女不少,这个时候指不定谁已经被人收买,吐乐布不敢轻易说话,对罗娜道:“王妃,且让左右先退下,我有话对你说。”
等殿中侍女退尽,吐乐布侧身一指江安义,笑道:“罗娜,你看看他是谁?”
罗娜漫不经心地扫了江安义一眼,随即眼睛一亮,死死地盯住江安义,脸上的神情变得惊疑不定,紧接着狂喜起来,上前走了几步。离着江安义丈许,罗娜停住脚步,泪水慢慢漫出了眼眶。
江安义心中泛酸,挤出微笑招呼道:“罗娜,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罗娜再也忍不住,紧走几步上前紧紧抱住江安义,“呜呜”哭出声来。泪水濡湿了江安义的前襟。江安义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只得伸手拍了拍罗娜的肩膀,毕竟在他看来罗娜已经嫁做他人妇。
吐乐布让孙女发泄了一下,出言道:“罗娜,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窋必随时会来,咱们商议大事要紧。”
罗娜松开手,擦了擦眼泪,扁着嘴埋怨道:“你怎么装扮成这个样子,连头发都染了,我都认不出来了,还好,这双眼睛没变,还有这眉毛。”
说着,罗娜伸出手,想去抚摸江安义眉角的伤疤。吐乐布轻咳道:“罗娜,去把隆盖叫来,让安义见见。”
罗娜娇羞地看了江安义一眼,吩咐身后的吉朵:“去把小王子叫来。”
功夫不大,吉朵牵着一个黑发黑晴的小孩进来,那孩子笑嬉嬉地向罗娜行礼,叫了声“阿娘”。江安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孩子身上,那眉眼跟晨智、晨兴相似,一看便知是自己的儿子。这种骨肉间的血脉联系很神奇,虽然是第一次看见,江安义对这个陌生的儿子满满的亲切感。
罗娜爱怜地把儿子搂在怀中,含情脉脉地看向江安义,目光中诉说着思念、骄傲、心酸……
隆盖挣开罗娜的怀抱,扑向吐乐布,欢快地叫道:“太公,你好久都不来看我了,这次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一句话提醒了江安义,自己来的匆忙,居然忘记给儿子带点礼物了。
吐乐布有些尴尬地摸摸隆盖的小脑袋,柔声哄道:“太公有事找你娘,下次一定记得。隆盖,这个是江叔叔,问声好。”隆盖的身份特殊,现在他还小,昨夜吐乐布与江安义商量不宜父子相认,江安义也有顾忌,所以决定以叔叔的身份相见,至于以后等隆盖长大再说。
江安义满面笑容,等着儿子喊自己,聊胜于无。哪知隆盖瞄了他一眼,不感兴趣地继续向吐乐布撒娇,大人们脸上的笑容化成尴尬。化解尴尬的是殿外传来的吵闹声,还没等罗娜发怒,殿门猛的被推开,窋必带着两名随从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琅洛和斯吉大长老。
琅洛显然吃了亏,身上的胸甲向里凹进去一块,追在窋必身后高声喝道:“窋将军,外臣擅闯后宫,你想造反吗?”
江安义退到吐乐布身后,当年咄舍拉还是二王子的时候,江安义曾在他家中见过窋必。窋必金黄的须发,神采飞扬,穿着一身金色的盔甲,有如天神般威武。身后跟着两人,左边的高大魁梧、右边的瘦小枯干,高大魁梧的紫脸壮汉是勇士舍拙,那个瘦小的是个光头黑肤、身穿灰布僧袍的和尚。
窋必站在大殿当中,张狂地哈哈笑道:“国主生死不明,国破家亡在即,吐乐家搞得天怒民怨,要想保全性命,只有照我说的去做。罗娜宣布退位嫁给我,由我摄政监国,戎弥国的联军自有我去处置。”
“你做梦”,罗娜愤然斥道。
江安义怒火中烧,虽然罗娜没有嫁给自己,但毕竟曾是自己的女人,昨夜听吐乐布的言语透露,咄舍拉与罗娜并无夫妻之实,除了自己外罗娜并没有别的男人,窋必当着自己的面调戏自己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窋必色迷迷地盯着罗娜,毫不在意她的怒斥,猖狂地笑道:“美人儿,你嫁你咄舍拉这样的兔子白瞎了,不如跟着我,保管让你乐翻天。”话语之中流露出对罗娜的亵狎,对国主咄舍拉也毫无尊敬之意,不臣之心跃于言表。
斯吉大长老插言道:“窋将军,国主只是略有不适,随时可能醒来,你如此丧心病狂,不怕抄家灭门吗?”
“哈哈哈哈”,窋必又是一阵得意的狂笑,“斯吉长老,不要再骗我了,我已经问过医官,咄舍拉醒不过来了。吐乐家想利用罗娜把持朝政,立那个小杂种为王储,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已经找到我要求立咄隆海为国主,封我为护国将军。你要是识时务赶紧归顺,我保证不牵连帕火教,否则等我杀了吐乐家,就灭了帕火教在莎宿国的传承。”
说着,窋必用手指了指身旁瘦小黑瘦的僧人道:“这位是来自天明国的术空大师,斯吉长老想必听说过。”
那黑瘦僧人单掌竖起,向着斯吉行了一礼。斯吉心中巨震,手舞火焰还礼道:“久闻术空大师之名,没想到今日得见,幸会。”
天明国在西域二十八国的西南方向,国人信奉佛教,佛教派系繁杂,术空大空所信的祈那教讲求正道苦行,舍弃贪欲,检束身心,刻苦精勤,持戒修行。二十三年前术空大师来莎宿国传道,曾让弟子将其埋于土中七日,七日破土丝毫无损,轰动一时,术空大师趁机招揽了众多信徒。
术空大师带着这些信徒在新伊城外采石建寺,三年寺成,其他教派以祝贺为名上门挑衅,其中就有斯吉长老的师傅辛玛伊。那日术空大师连败各教高手,师傅也被术空大空一掌印在胸口当场吐血,后来告诫过自己千万不要与他对敌。术空大师行走西域传教,极少与跟朝庭打交道,没想到窋必居然能请动他,今日自己怕是护不住王妃母子。
斯吉黯然退开,窋必越发得意,指着吐布乐和隆盖冷笑道:“罗娜,你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正好老的、小的都在,一并拿下了。”
舍拙捏着拳头,狞笑着向吐乐布走去。琅洛大吼一声,挡在他的面前,舍拙晃着膀子道:“刚才那一拳还不够吗,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一拳挥出,琅洛双臂一封,却被砸得向后飞退,江安义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身形。琅洛回头,愣了一下,惊喜地叫道:“江公子,是你。”
舍拙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打量着江安义,看着有几分面熟。江安义微笑道:“大个子,不记得我了,当年在王庭你我还打过一架。”
“是你”,舍拙终于认出江安义,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当年相搏虽然未分出胜负,但自己的脚却被江安义踢得生痛,打了几十年的架,他还是头一次觉得打不赢对手。
窋必也惊疑地盯着江安义,这个吐乐家的护卫什么时候跟舍拙打过架,还在王庭上。猛然想起此人是当年敌住舍拙的那个郑人,虽然染了头发,相貌改变不大,目光望向江安义眉梢的伤疤,没错,就是那个郑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窋必的目光在隆盖的身上掠过,醒悟过来,哂笑道:“原本罗娜的那个野种是同你所生,来了正好,我就送你们一家人上路。舍拙,杀了他。”
舍拙鼓足力气,挥拳向江安义砸来,只是五年后的江安义已不同当年。左掌轻巧地迎住舍拙的拳头,内劲裹住往右侧一牵,舍拙情不自禁地向右旁滑去。江安义也不伤他,右掌拍向舍拙的肩头,又一股巧劲吐出,舍拙感觉有人在肩头旋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向,跌跌撞撞地向着窋必撞去。
“你疯了吗?”窋必惊怒地喊道。身旁的术空大师向前弹出,伸手在舍拙肩头一拍,舍拙止住脚步站定,愣愣地不知所措。
术空大师面向江安义,单掌竖礼,干涩的郑语道:“这位施主好本领,术空想领教几招。”
对于僧人,江安义不敢失礼,拱手应道:“大师乃方外之人,何必踏足红尘,青灯古佛自在逍遥不好吗?”
“阿弥托佛”,术空口诵佛号,肃容道:“方外之人亦有红尘牵拢,老僧当年曾受过窋必将军先人的恩惠,若不报恩放下执念,恐难成正果。”
江安义轻叹道:“既是如此,江某便领教大师的高明。”
双掌前探,一股狂飚吐出,直奔术空的前胸。术空双足立定,上身如断折般地后仰,真气击空。江安义大吃一惊,他从未见过这种怪异的动作,超出了人体的本能极限。
术空身子后仰,单手撑地,双足腾空,一前一后闪电般地朝江安义的小腹踢来。江安义后撤一步,双掌往外一封,足尖踢在掌心有如针刺般疼痛,一股怪异的真气像蛇行般往经脉钻来。
紧接着,另一只脚又踢至,江安义咬牙握拳,朝着足尖击去。“砰”的一声,劲气四溢,术空的身形略顿,双足落地。江安义刚运气化解钻入体内的怪异真气,术空上身如同皮筋般弹起,向着江安义射来,两只黑瘦的手从僧袍中探出,如同两只乌蟒,发出“嘶嘶”的声响,向江安义的左右胸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