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七月,行期将至,江安义不再关心京中的风风雨雨,安心享受与家人相处的时光,每天陪娘聊聊天,跟孩子们玩耍一阵,和表兄弟们一起打打猎,喝喝酒、品品茶、吹吹风,日子过得无比快意。
同样深感快乐的是李书仪,平山镇有太好玩的、好吃的、多好看的,每天睁开眼有那么多玩伴在一起,早忘记了要回家。妍儿也觉得还是住在平山镇舒心,李鸣锋数次提出回家,被江黄氏一再挽留,李书仪更是坚定的不肯,妍儿的心也动摇了。虽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毕竟不过才二十一岁,当然希望呆在娘身边,还有嫂子、表兄妹等一大帮的亲戚在一起说说笑笑,胜过在张庄操持家务百倍,于是试探地跟李鸣锋提起,要不让他先回去,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再住上一阵时间。
李鸣锋只得怏怏地独自回家,江黄氏得知女儿肯多留些时日喜出望外,吩咐江安义替妹子盖栋新宅,这钱不能省,江安义欣然应诺。妍儿想到将来就算不住在平山镇,一年之中也有不少时日要来探亲,丈夫住在娘家不习惯,有栋自家宅院更为方便,哥哥不差钱,推辞了一下,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择吉日良辰破土动工,别人买不到地,江家手中却囤积了大量的荒地,李宅定在江府的五十丈开外,打个喷嚏都能彼此听见。
张克济安排女婿何希桂先行起程进京,拖家带口加上二十个家丁和二十名仆妇,行程快不了。珍儿聪慧,有她帮着石头,张克济倒是很放心。
七月初八,朝庭封赏的旨意颁至,加封江安义平山男爵,荫封其长子江晨智为儒林郎(正九品上)。按照《郑勋制》规定:“一品子荫正七品上;二品子荫正七品下;正三品子荫从七品上;从三品子荫从七品下;正四品子荫正八品上……”江安义的化州刺史是正四品下,其嫡子江晨益按制荫封为给事郎(正八品上)。
官场上有句话,升官易得爵难,虽然只是最末等的男爵,也给江家上下带来了巨大的欢喜,江安义知道有了爵位即便将来犯了罪也能减轻处罚。余知节身为户部尚书,深得天子信任,力推清仗田亩合税为一,丰盈了国库,替朝庭解决了许多难题,在他建武二年六十岁生日的时候才被天子特旨加封为新齐男,可见晋爵之难。
前来传旨的是江家的熟人,当年传旨贬谪江安义去富罗县的那位路怀恩公公,将圣旨交给江安义手中,路怀恩笑吟吟地道:“恭喜江大人,年纪轻轻便晋封爵位,前程似锦。”江安义请路怀恩到书房喝茶,收到江家送来的千两银票,路公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江安义在写给天子的奏折中特别提到了兴凌县码头帮的那些人,并向天子讨封,码头帮帮众帮着他阻止钟山寨的贼人,重建兴凌县;为了送信给林华县,六名码头帮的汉子冒死从兴凌县漂至林华县,六人仅剩下马阳一人,如果天子拒绝了自己的恳求,自己真没脸再见铁头陀等人。
“江大人不忘故人,令咱家钦佩。”拿了江家的好处,路怀恩自然要回馈些情报,笑道:“除了我前来德州,另有一人前往端州颁旨,江大人问及的码头帮天子亦有封赏,咱家记得码头帮帮主铁柱是晋升翊麾校尉(从七品上),与手下愿从军的壮士编入府军效命;那位报信的马阳拔为兴凌县县尉,其他因报信身死的汉子赏其家人二百两。”
一边喝着茶,路怀恩将他知道的封赏消息还都告诉了江安义:熊以安晋封明义男,调任工部员外郎;袁德成晋升三阶,以六品下的官阶暂理江南转运司一职,其县令之职由县丞暂理;李玉波晋升三级,成为江南转运司司丞;兴凌县主薄周臻晋升两级,暂理兴凌县县令之职;龙卫州统纪大涛调任京城,届时再加封赏;义士赵信(赵哥)等人分别赏银五十至二十两不等。
这个场面是江安义所乐见的,赏功罚过天子圣明。路怀恩道:“此次封赏江大人显得薄了些,出京前路公公曾交待咱家万岁有句话交待你,‘厚积薄发方能长远’,万岁爷对江大人你可是信宠有加。”路怀理口中的路公公是宫谒太监路明理,他转达的话自然不会有假,江安义心里暖洋洋的,有天子一句话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了。
送走传旨钦差,江家大肆庆祝,一连热闹了三天,最高兴的莫过于冬儿,自己的儿子也是九品官了,无形中压过彤儿一头。冬儿生性柔婉,相较而言欣菲和彤儿都是强势之人,在化州欣菲能帮着丈夫处理事务,彤儿打理生意,冬儿有时会感觉自己最没用帮不上丈夫的忙。回到平山镇,孝顺婆婆、和睦妯娌、打理家事,冬儿感觉自己如鱼得水,儿子晨智受封,更令她生出扬眉吐气的快感,就连丈夫要离开的伤感也冲淡了几分。
七月十二日,江安义带着黄柱启程返京,从平山镇到京城不到二千里,时间上绰绰有余。不过江安义要前往泽昌书院、拜见范师、前去李家,沿途还打算看看风景。难得有行万里路的机会,江安义准备纵揽山河风光,顺手再写几篇诗词出来,前几日俞县令登门祝贺他晋封男爵时曾道久不闻词仙大作,士林渴盼久矣。
仁州五罗山,风光秀丽如旧,丰乐八年离开泽昌书院后,一晃十三年过去了,江安义再没有回过这里,旧景依稀,人事早非。山长邓浩南早已离开,现任雷州刺史;苏子明苏先生、凌旭凌先生被自己请去了黄羊书院,如今黄羊书院在士林中声誉大振;与自己有仇怨的邵仁福去了孟州做司马,施宁忠转任了学录,赵兴风据说在齐州的一个县城做县丞。算起来还留在书院中的仅有纪言清纪先生、吴安政吴先生,至于冯管干、段斋长、侯典揭这些人素日没有交往,江安义也不会留意。
来到五罗山脚,发现满是青衫学子,这才想起今日是七月十五日,是书院招收新生的日子。牵着马跟在人流缓步上山,石板大道平整宽广,山门前空场上停满了车马,入口处围着一大群人,那些念念有词、昂首向天的场景让江安义哑然失笑,当年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满怀着希望和憧憬,一心进入泽昌书院踏上青云之路。
把缰绳交给黄柱,江安义挤进人群,泽昌有入门三试,他想看看今年入门首试是什么?一张桌子摆放在门前,入试题目写在红纸上,摆在正中间,“咏夏五言诗一首”。
桌后端坐的先生不认识,看年纪比自己大上几岁,正拿着一叠诗作品读。前来泽昌书院就读的多是秀才,做诗对他们来说是件小事,咏夏的题目很普通,多数人曾经做过,那位先生看得飞快,边看边吟诵出声,“……折扇摇清凉,悠然夏夜长,不错,通过;……蝉噪人不烦,心静自然凉,明年再来……”
江安义等了一会,看人流不断没有止歇,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清了清嗓子,江安义冲着那先生拱手道:“先生,江某不是入试的学子,是来访友的,纪方清纪先生是在下的朋友,还望通融一下让我进去。”
“这厮年纪不小,脸皮够厚,居然说是纪先生的朋友,纪先生年近五旬哪有这样的朋友。”
“方才还有人说他是荀山长的学生,还不是一样被拒之门外。”
那先生哂笑道:“你这招已被无数人用过,休想蒙混过关。崔某不管你是不是纪先生的朋友,要想入内,吟首诗来。”
江安义感觉到周围射来的鄙夷眼光,自己被人当成钻漏子的小人了,略一思索,江安义开口吟道:“无机成旅逸,中夜上江楼。云尽月如练,水凉风似秋。凫声闻梦泽,黛色上昭丘。不远人情在,良宵恨独游。”
那崔先生开始还微笑着端坐,听到“水凉风似秋”时挺身站起,拱手作恭敬之状,等江安义吟完,崔先生讪然笑道:“崔毅烈有眼不识高人,错把先生当成蒙混过关的小人了。丁宏才,你领这位先生去找纪先生。”崔先生身后站着五六名泽昌学子,从身上的衣着来看,是来做些杂务挣贴补的寒门子弟。
走在长长的青石甬道上,身旁的丁宏才热心地介绍起书院的情况来,泽昌十景变成了十八景,江安义发现当年重阳节与李东凤、林义真斗菊诗的卓望锋居然成了一景-卓望风雨,丁宏才满是感慨地道:“江师兄当年在卓望亭上写下‘膏梁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鬓毛。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的名句,激励我辈寒门子弟奋发向上。这些年像江师兄这样的师兄们反哺书院,书院的规模比起十年前扩大了数倍,山下多了千亩良田,山上多了三进院落,一处藏书楼。先生多达十八人,学生已过千人,以前每年仅招收八十人,现在扩招至一百八十人,而且寒门学子占到了六成。”
江安义嘴角挂着矜持的浅笑,重温着记忆深处熟悉的画面,最后在藏书楼下站住脚,抬头仰望,铜钟依旧在。
丁宏才以为江安义未曾来过泽昌书院,热情地介绍道:“此处是我书院一景--书楼醒钟,上面有座前朝所铸的青铜钟,钟身上铸有夫子语,每逢大事敲响铜钟,声传十余里,先生不妨登楼看看。”
站在书楼顶端再次眺望书院,这只美丽的蝴蝶在青山绿水间停歇,江安义知道一辈辈泽昌学子在这里振翅高飞,名扬天下。
风吹动衣襟,心跃动不止,江安义满是衣锦还乡的喜悦,虽然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幼稚,这种近乎炫耀的举止会遭到士林的嘲讽,可是心却在雀跃欢呼:泽昌书院,我江安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