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车队过后,街道上恢复了通行。经这样一闹,石重伟没了兴致,无精打采地道:“歇歇脚,咱们就去庄子上看看。”
前面不远有间茶楼,几人下了马到茶楼内喝茶歇息。四人都没有来过皇庄,熊以安叫来伙计向他打听皇庄所在。
方才的热闹伙计也看到了,打量着石重伟几人不知道这几位是做什么的,斟酌着开口道:“几位爷是拜访皇庄上的朋友还是去皇庄上买东西?”
“怎么说?”
“几位爷要是拜访朋友,皇庄上的大人就住在城里,城南最大的宅院,一问便知,若是去皇庄上买东西,出南门随便找个农人他就会带你去,整个南门外都是皇庄。”伙计恭着身子边斟茶边道。
皇庄自古有之,大魏朝时设内庄宅使所(从七品上),以宦官充任,打理皇室庄田与其他产业,郑替魏之后没有废除此制,但内庄宅所却以皇家家仆充任,也就是说内庄宅使这个职位是老石家赏赐自家家仆的官职。
熊以安随手打赏了伙计几枚铜钱,石重伟闷闷不乐地道:“先去宅子看看,东宫内庄宅使石慎是爷爷用过的家奴,以前叫石伢仔,父皇小时候到庄上玩耍时不慎落水石伢仔救过他,皇爷赐他名为慎,让他做了内庄宅使打理东宫皇庄,后来我入驻东宫父皇将他做太子时的庄子赐给了我,石慎的内庄宅使一直没变。算算年纪,石慎应该有六十多岁了,他曾救过父皇,又是石家的老人手,孤应该上门去看望。”
内庄宅使的宅院果然像伙计所说的那样,够气派、够奢华,《郑律》对官员的门户有规定,大门的式样、颜色、台阶、门前摆设都有详细的规定,这位内庄宅使的宅门显然有些逾制了,黑漆大门,七级台阶,门前石狮,怎么看也是三品官的门第。
石重伟解释道:“皇爷为答谢石慎救父皇的恩情,特赐给他这套宅院。”江安义看到宅门上的匾额上赫然有“赦造内庄宅使府”七个金字。
薛民林正要举步上台阶,从街对面出现了一大群人,江安义和薛民林警惕地挡在太子和熊以安前面,白龙鱼服,万一出了事谁吃罪得起。
这群人身着粗布衣服,肤色黝黑,看样子像是农夫。这群农夫在宅子前站住,叫嚷着“杀人偿命”、“还我女儿”、“把俺家的牛还我”、“我们要见石老爷子”,石重伟气得脸色发青,不用问铁定是内庄宅使府上有人抢男霸女,为非作歹了。
虚掩的大门突然拉开,从里面闯出十余个穿着青色劲装、手拿皮鞭的彪形大汉,雄纠纠越下台阶,挥动手中皮鞭劈头盖脸地向那群人抽去,那群人惨叫着四散逃走,有个老妇人年岁大行动不便,被一鞭抽倒在地上,那群青衣汉不依不饶举着皮鞭朝她继续抽打。后背上的布衣被皮鞭抽烂,破布染血如同残蝶般飘飞,老妇人哭嚎“饶命”。
石重伟气得口鼻生烟,嘶吼出的声音都变了调,“住手,给我住手。”
主忧臣辱,薛民林护着太子不敢离开,江安义闻声窜出,抬腿将身前的汉子踢飞。那些持鞭的汉子横惯了,见居然有人敢出来管他们的闲事,二话不说齐刷刷挥舞鞭子朝江安义抽去。这些庄稼把式在江安义的眼中不堪一击,江安义恼怒这些人对一个老妇人下重手,出手毫不留情,“蓬蓬”声中,那十几个汉子接连倒在地上,呻吟着、挣扎着起不了身。
石重伟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朝倒在身旁的汉子狠狠地踢上几脚,愤愤地骂道:“都该死,该杀。”
来到老妇人身旁,见那老妇人后背上血迹斑斑,石重伟原本想扶她起身,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一旁的熊以安识机,连忙抢上前掺扶起老妇人。
台阶上站着数个笑嬉嬉看热闹的汉子,不料眨眼之间府中兄弟便躺了一地,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指着江安义色厉内茬叫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伤内庄宅的护卫,你可知道这些人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家老爷是先皇所封,当今天子的救命恩人,替太子殿下打理皇庄,你居然敢藐视皇家。好小子,你别走,等着吃官司坐牢吧。”
石重伟鼻子差点没被气歪了,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这分明是吃自己的饭还砸自己的锅。那些被赶散的农人陆续回来,有人低声道:“几位爷,多谢你们仗义相助,快点走吧,赶紧离开宿西县,等官府来了人就走不了了。”
“我不走,官府来人正好,你们有什么冤屈,我领着你们到衙门告状去。”石重伟梗声道。
那人好意劝道:“这位公子,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宿西县不比别的县,这里的县太爷和石大爷是结拜的兄弟,我们向衙门告了好几年的头都没有用啊,这才到石府来找石老太爷评理。”
石重伟听得有点糊涂,问道:“什么石老爷,石老太爷?”
“石老太爷就是救过皇上的那个内庄宅使,要说石老太爷是个好人,为人和气,修桥补路积德行善,大伙有了难处还会帮忙,这几年年纪大了,在宅中享福了,皇庄交给儿子石大爷打理。唉,这位石大爷……你们还是快些走吧。”那人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身后传来奔跑声,十几个皂衣衙役奔来,百姓怕官,连忙避开,见石重伟他们还站在原处,几名农人拉着他们的衣服,示意他们快闪。
领队的捕头来到阶前,扫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农夫,扬起笑脸冲着那管事道:“涂爷,谁在贵府闹事啊,小的这就把他们抓起来。”
那管事见衙门来了人,立时趾高气昂起来,跳着脚指着江安义等人道:“吴捕头,就是那伙子穿儒衫的人,打伤太子门下的护卫,意图鼓动乱民造反。”这顶大帽子可是铁铸的,普通人非得被压趴下不可,看那管事随口而出的样子,这招法宝平日里没少祭过。
石重伟和江安义等人身着儒衫夹杂在一群粗衣农夫中分外醒目,那吴捕头带着衙役围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石重伟等人,见石重伟等人并无惧色,心中谨慎了许多,开口说话客气了几分。
吴捕头道:“几位是哪里人,路凭在何处?前段时日朝庭有令,严禁百姓无故聚焦,特别是要防范别有用心之人挑动百姓闹事,尔等带着百姓围攻内庄宅使府第,可是要造反吗?”
熊以安知道这道命令,是政事堂鉴于钟山寨贼人裹胁灾民攻打林华县一事而发,禁止百姓私自聚焦闹事,有冤屈到当地衙门告状,县令要主持公道,没想道被这位吴捕头套用到了这里,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这位捕头大人,你怎么忘了后面一段,有冤情到衙门告状怎么不说。”
那位涂管事有些不奈,高声呼道:“吴捕头,跟这些乱民啰嗦什么,把他们全都拿到衙门里去问罪,晚上涂某请弟兄们到迎客楼喝酒。”
四周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过来,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吴捕头见事不妙,拖久了止不定会出什么意外,皮笑肉不笑地对石重伟等人道:“几位,有什么话别站在街上说,随我先回衙门再说,来人,把他们带到衙门去。”
石重伟怒道:“就跟他们到衙门讲理去,乡亲们不用怕,随我到衙门去告状。”
那群农夫商议了片刻,乱轰轰地跟在石重伟的身后,吴捕头一皱眉,冲涂管事使了个眼色,带着众人朝衙门行去,一路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石家这几年真不像话,欺男霸女坏事做绝,会招报应的。”
“刚才石家二少爷带人到京城给太子送中秋节的孝敬去了,好家伙,车队足足摆出一里多长。”
“石家是天子的家仆,凭石老爷子与天子的这份交情,这官司怎么打,鸡蛋碰石头啊,这群外地读书人要倒霉。”
“那个挨打的刘老太我认识,孙女让石家三少爷看中抢走了,儿子被打得吐血卧病,老太太真是可怜啊。”
“你说皇上和太子要是看到了这场面,会不会狠狠地处罚这群王八蛋?”
“别做梦了,皇上和太子会来这,就算来也是远接高迎,老百姓能近前说话。再说就算知道了又怎样,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孝敬交得好,哪管老百姓的死活,就算处治了石家,换成王家、李家还不是一样,这世道没有咱们穷苦人的活路啊。”
“唉”,数声叹息响起。
闲言碎语传到石重伟等人的耳朵中,江安义注意到太子的紧攥着双拳,双手在微微抖动,脸上的肌肉绷紧,眼中透着怒火,被这些话语刺激得不轻。
“夫子云三思而后行,兵法曰谋定而后动,遇事当沉心静气,公子当引为为戒。天下大事无数,眼下的情形连癣疥之疾都算不上,公子只要惩恶人、伸民怨,百姓自然会感恩戴德,何必为之烦恼。”江安义正色地道。
石重伟停下脚步,对着江安义恭身一礼,道:“江师教训的是,重伟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