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大帅王克明从前线回归,直接进了行宫面圣,江安义敏锐地查觉到镇北城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天里,包括苗、齐、祝、庞、张在内的将领频繁出入行宫,而行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护卫森严,江安义有一次想面圣都被挡在了外面。猜测大战即将发生,江安义心头痒痒,来北漠一场,谁不想跃马横枪建功立业,功名只向马上取,胜过在这里记录别人功业百倍。
五月十三日,江安义总算见到了天子,立刻向石方真请战,希望能到前线杀敌立功。石方真笑道:“江卿勇气可嘉,不过沙场不少一员勇将,朕的身边却不能离开军中参议。待到将士们北定王庭之时,江卿随朕一同到漠人王庭转转,故地重游,江卿可以准备几首好词为贺。”
随侍在天子身后的洛怀王嘟囔道:“父皇,你不让我上前线杀敌,干脆就让我跟着江大人学些东西,这满朝文武我和江大人最熟悉。”
此次亲征,太子监国,楚安王佐政,石方真将洛怀王带在身边。人就是这样奇怪,不顺眼的时候做什么都觉得别扭,看顺了眼做什么都好,石重仁率性跳脱,比起他的两个哥哥少了沉稳,但在石方真眼中却是率直不伪,加上与刘贵妃的关系缓和,年岁渐大厌倦了朝堂争斗的天子看洛怀王自然感觉舒心,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父子的天伦之乐。
听到儿子的恳求,石方真略思片刻道:“你有上进之心朕自是欢喜,江卿才学过人,你跟他学些东西于你将来有益,朕允了。”
洛怀王欢呼雀跃,江安义暗暗叫苦,前往姜州清查官田,石重仁可没少惹麻烦,这位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天子三子,太子原本与江安义相厚,可是江安义进京后接连遇到不少事,加上程明道煽风点火,太子与江安义嫌隙暗生,江安义对这位太子爷的行事也颇多看不惯,相看两厌,渐行渐远。至于楚安王那是对头,朝堂之上屡次针对,算来算去这位洛怀王与自己还算关系密切。
不管怎么说,天子肯让儿子跟在自己身边是对自家的看重,江安义只得带着欢天喜地的洛怀王一同前去官廨--参议署。参议署是天子来之后所设,就在行宫的左前侧,小小的跨院几间房屋,江安义在些领着十来位军中参谋分析战报,摘要成文,作为史料。
石重仁拿起桌上整理好的文稿翻阅,“五月十五日,郑师五路齐进,三路大军四十万居中逼进昆波营寨,二路大军二十万居左牵制利漫营寨;午末,王克明率三路大军与昆波接战,战至申时,昆波退回营寨,谨守不出,郑师数次冲营皆被挡在寨外。”
“江大人,不是说昆波是好战之人吗,怎么会龟缩在寨里挨打不出?”石重仁有些不解地道。
江安义道:“我军善守,漠人善攻,眼下攻守变异,对我军来说是好事,但须防着漠人劫寨。王爷你接着往下看,接下来两天漠人数次发动突袭,申国公应付得当,才没让漠人得手。”
“昨日的战报可曾送到?”石重仁将文稿放回桌上,问道:“漠人要与我们比拼人力物力,那是自讨苦吃,要是本王就会放弃营寨,化整为零,与我军在草原上捉迷藏,这才是最难办的。”
江安义沉默不语,连十五岁的少年郎都能看出其中的奥妙漠人不可能不会发现这点,但昆波死守营寨不退不知有何打算,看来前线战事变幻莫测,身为三军主帅的申国公要多加小心了。
午时不到,天子召江安义偏殿议事,石重仁跳起道:“应该是战报到了,父皇正在沙盘上排演战事呢,我最喜欢。江大人,快走。”
偏殿,一群人正围着沙盘,天子石方真面容严肃,左相孔省、兵部尚书丁大为等人神色也不好看,几名匠人正在左领军卫大将军陈旭鹏点指下迅速地变动沙盘,太尉府掾官、怀化大将军朱质朴正在向天子解说战局,沙盘边站立的大将军、将军们一个个绷着脸没有笑容。
江安义心头一动,该不会是前线传来什么不利消息了吧,洛怀王挤入人群,江安义紧跟在其身后,往沙盘上瞧去。沙盘经他手研制而出,江安义对沙盘的布置自然熟悉,黑色木块代表漠军,黄色则是郑师,看距离战场距镇北城约百里。
丁大为手拿战报解说道:“申国公送来战报,前夜昆波部派遣高手潜入营寨试图放火烧粮,被巡守的军情司发现引发混战,漠骑突破左寨齐新文部,齐帅以绞车弩齐射逼退漠骑,趁机率众掩杀,不料遭受漠人高手刺杀,马惊受伤回营。天亮之后,漠骑以少量轻骑在营寨外袭扰,暗中大部左移,与利漫部两相合击,张源官、庞庆中两部仓促应战,吃了点小亏。申国公接到求援后,立即让苗铁山、祝谨峰率二十万大军救援,目前仍在交战中。”
沙盘已经布置妥当,陈旭鹏手持竹杖进行指点,战报过于简单,只能进行推测,两旁的将领不时出言补充。江安义没有资格插话,侧着耳朵细听,诸将的话语中偏向乐观,天子脸色紧绷,有过初来时苗铁山的那场大战,石方真知道战场瞬息万变,与漠骑在草原厮杀并不占上风。
探报不断送来,石方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两军混战难解难分,王克明和齐新文率领后部二十万杀入战场,漠人开始向后退走。戌正时分王克明送来最后的战报,两军已经停战,郑军回师驻地,漠人逃走,初步统计双方战损差不多。
石方真松了口气,众人这才得以脱身。江安义在偏殿中站了四个时辰,又累又饿,回到住处吃罢饭便调息睡下。帅府之中护卫森严,倒不用担心刺客来临,不过黄柱等人按照习惯仍安排了两人值守。
第二天卯时,江安义感觉到帅府声音嘈杂,心知有异,起身相问。亲卫黄柱进来禀道:“昨夜漠骑袭营,申国公派人送来战报,万岁召众将议事。”帅府之中住了不少随军的高级将领,难怪鸡飞狗跳。
江安义没有资格参加议事,吃罢早饭来到参议署等消息,没过多久,洛怀王一脸神秘地来到。不等江安义发问,石重仁低低地声音道:“江大人,昨夜漠人袭营的事你知道了吗?我本来想到偏殿听听,结果站在院中就听到父皇大发雷霆的吼声,吓得我没敢进去。”
天子震怒,不能问漠人袭营造成的损失很大,整个镇北城内人心惶惶,上至天子下至普通兵丁都在焦急地等待准确的消息。一直等到太阳西偏,前线的消息方才送到,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战报送到了参议署。
战报是申国公王克明所呈,“臣王克明启奏万岁:昨夜亥初起,漠人分成数十起鼓躁袭营,骚扰至子末方息。寅初,漠人高手偷偷打开祝谨峰部大营,黑狼骑和苍狼骑为先锋,漠人冲营,祝谨峰部溃败,臣命苗铁山、张源官、庞庆中率部救摇,臣与齐新文率麾下十余万人反袭昆波所在的漠寨,破之。”
江安义一拍桌子,吼了声“好”,接着往下看,“臣破漠寨后纵火焚寨,漠骑见自身营寨起火回击,臣严阵以待,以弩车、弓箭数次击散漠人,臣所部牢牢扼守在漠寨之前。天明时分,苗铁山等人率军与臣部合围漠骑,漠军全线溃退。此役杀死漠骑三万余人,其中黑狼军与苍狼军约计四千,具体战果仍在统计中。”
“好,打得妙”,江安义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看到两旁的参事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连忙笑道:“诸公,前线大胜,申国公率军大破漠人。”
欢呼声在漠北城内迅速传开,石重仁一脸欢喜地闯进来,对着江安义道:“父皇大殿赐宴,请江大人前去赴宴。”
大殿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不断,军中没有歌舞助兴,也不准饮酒,烛火将每个人的脸映得通红,如同醉酒。石方真纵声笑道:“此战足以让漠人丧胆,朕要重重封赏前线有功将士,众将士若能一鼓作气荡平北漠,朕定当不悋封赏,便是分疆裂土亦有可能,漠北够大,足够封赏给诸卿。”
天子这番话将宴会的气氛燃到极点,郑国封爵很难,侯爵也不过赏万户,封邑至多一个县,而漠北的面积比起郑国的国土还要大,若是能够分封给有功将士,随随便便也能划出百里的范围。此次随天子出征的有不少世家子弟,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攫取大量的土地,有家族资助,安心经营数十年,成为臣国亦有可能。
三日后,天子驾临前线犒赏三军,发钱发粮,郑军沉浸在狂欢之中。三百里外,战败的漠骑收拢人马,昆波麾下二十万人只剩下不足十六万,而且黑狼骑折损了二千六百多人,虽然能从揭卫军中重新补满,但新狼骑的战力肯定不如旧人。
帐蓬物资被郑军焚毁,昆波部的士气低落,此战利漫的损耗远小于他,想到这些,昆波不免恨恨地用力将脚下初生的嫩草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