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火岛扬帆北去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还像是在做梦一样。
我从未想过,只是这么一趟看似普通的修整和搜捕之旅,最后竟然会以这样惊心动魄的方式结束。
眺望远方,一处高高的岬角上,还能看到银背猩猩王带着族群,向我们挥手告别的身影。
在它的身前,插着我和无心人魔特地为它重铸的大剑。
大猿剑。
有了我们的铸剑术,再加上它自己的怪力锤炼,大猿剑焕然一新。
据无心人魔判断,目前这柄剑的威力,甚至很可能已经超越了它在原本主人手里的时候,直逼当年天剑门鼎盛时期的那十二把天剑。
……
当冰火岛高耸的烟柱彻底消失在海平线上的时候,我发现宝船周边的浮冰也渐渐开始多了起来。
自从练武之后,我一直都以为自己练成寒暑不侵的境界了,数九寒天穿一件单衣也不会觉得冷。
但是此时,我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是相对的,比如此刻,在极北之地的酷寒面前,什么狗屁内力护体,通通都被冻成了渣渣。
当第三次被船头迎面刮来的寒风冻成狗以后,我毫不犹豫地回舱找了一件最厚的棉袄给自己套上。
我也没忘记自家的真狗小黑。
离开冰火岛的时候,我就拜托李万姬为它改了一件狗棉袄,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无心人魔和狂刀身为先天,比我坚持得稍微更久一点。
不过在我换上棉袄之后的第二天下午,他们两人终究也是坚持不住,各自回房加衣。
悲催的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所有的厚棉袄,早就已经被我们其他人瓜分完毕,留下的都是最薄的两件。
特别是在狂刀那件长棉袄的屁股的位置上,居然还有一个碗口大的破洞。只要稍微一走动,飞雪样的棉絮就会从洞里飞出来,让本就不怎么温暖的棉袄变得更加单薄。
见此情景,两人气得破口大骂我们不讲义气,但也无可奈何。
他们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强迫其他人脱衣给自己穿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
无心人魔眼疾手快,抓了件体面的衣物,还好一点,最多每天额外耗费部分真气御寒而已。
咱的狂刀大人就惨了,他和他屁股上的大洞,俨然成了船上的一道风景,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一气之下,干脆躲在船舱里不出来了。
就这样,宝船在欢乐的氛围里又向北航行了几百里的路程。
当大块连绵的冰原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大家的心情忽然紧张了起来。
因为这里就已经完全处于北地极夜的笼罩范围之内了,除了在地平线附近还能看到一线微弱的光明之外,几乎全天都被昏暗的夜色所笼罩。
偶尔天上会有五光十色、奇幻迷离的极光亮起,但是这时候,却偏偏是全船水手最紧张的时候,压根没有谁有心思去欣赏!
因为在他们的传言里,那极光就是最恐怖的海女的霓裳。
如果盯着去看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被勾去魂魄,跌进海里祭了海女!
为了照亮航路,尽量避免撞击冰山——船头的玄铁撞角虽然厉害,但也不是无敌的——这下子就能看出老船工们的先见之明了。
他们在船的三面船舷上,都挂起了巨大的火盆。
从中原就一直随船携带的火油,此时派上了用场。
价值不菲的火油,现在却像不要钱一样,直接大桶大桶地倒在火盆里烧掉,熊熊火光把宝船附近几十丈的海面都照得通明。
如果有冰山靠近,容易就能发现。
这一天,我正靠在船舷上观看船工们给火盆换油,忽然一个破锣嗓子凄厉地响起,小心啊!
然后就看到一个脸上皱纹起来有一指深的老水手从瞭望台上滑下来,扯着喉咙就叫了起来:熄火!快熄火!我们要摸黑通过这一段海路!
我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到了这么北的地方,海面上到处都是危险的浮冰,船头有撞角的话还好说一些,但是两翼的船舷呢?被撞一下谁负责?妈蛋点着火都尚且不敢开快船,现在居然还有人提议熄火,这不是拿全船人的生命在开玩笑吗?
我扯过孙二爷,示意他去教训一下这个胡说八道的老头子。
孙二爷本来也是火大,但是看了一眼那个还在跳脚不停的老头子时,脸色却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是老钱头!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张神捕,我们不妨问问再说。”
我一听这人竟然是老钱头,瞬间轻蔑尽去,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这人我听说过,在船上屌得不得了,我们出航这么久了,我对他却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是因为他每天不是在船舱里喝酒,就是喝醉了在睡觉。
但是偏偏这艘船上的其他水手,竟然连半句怨言都不敢有!
这就稀奇了,这些水手的性情我了解,平时一句口角都要动刀动枪。若是无人弹压,稍有不顺,他们就能把人头狗脑子都打出来。
可就是这么一群半工半匪的蛮横家伙,却偏偏对风烛残年的老钱头奉若神明!
原因无他,只因为老钱头是全船唯一一个,在极北航线上跑了大半辈子,还毫发无伤的人。
要知道,极北航线可不是普通的航海,敢走这条路的,大多是在江湖上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俗话说,极北有三宝,生蚝、鲸油、白罴毛。
三宝中除了生蚝没什么攻击力,其他两样可都是恐怖的食肉巨兽!
再加上冰山、海流、严寒等等自然险阻,干这一行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很难干满三年的,要么是差点死掉直接吓得隐退,要么就是还没等到隐退那一天,就已经断送了性命!
由此可以看出,老钱头积攒下来的丰富经验,是多么的宝贵了。
说得夸张一点,他牙缝里稍微透露出的一点渣滓,都是普通水手救命的法宝。
孙二爷这一次也正是听说了他的名声,才不惜花重金把本来都已经准备金盆洗手的老钱头,给重新请出了山.
老钱头,不要慌,你说,为什么要把船边的火盆熄灭掉?
孙二爷走上去,先给惊慌失措的老钱头灌了一口酒下去,然后才沉声问道。
酒壮怂人胆,喝了一口酒,老钱头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赤红。虽然嘴唇依然在哆嗦个不停,但是至少不像之前那样,磕磕巴巴,一句话都能喊破音了。
他焦急地抓着孙二爷的手臂,大叫道,这里是海神爷爷的地盘,火光会惊扰海神爷爷的啊!大家都会死的!
海神爷爷?什么鬼?
我和孙二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疑惑。
正待细问的时候,突然,耳边就听到一连串浮冰破裂的咔嚓声,接着,水手们疯狂地鼓噪了起来:
龙!龙!龙!
噗通一声,老钱头脚下一软,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的嘴唇微微蠕动,如果有人凑近去听的话,就会听到他在碎碎念:
完了,完了,海神爷爷发怒了,金盆洗手再出山果然要遭报应的。老汉我就不该贪图那几个臭钱,再来跑这一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