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畅一脚踹过去,“滚一边去!还不赶紧去做事,要真输给娘子军们,我看你们的脸还往哪搁!”
魏胜摸摸下巴,看着这帮小子打闹着离开,愈发觉得不靠谱,忍不住跑去方靖远那旁敲侧击地打听消息。
“阿璃的想法,你问我啊?”方靖远笑了笑,“那你先说说,你在怕什么?”
魏胜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想了半天,还是坦白说了,末了,又补充道:“其实那些小子也并无恶意,只是军中素来无女子出入,他们从军多年,有家不能回,也没人给张罗成亲之事,一下子看到营地里来了这么些小娘子,难免有些心思不定,不过我敢保证,他们绝不敢乱来。”
方靖远嗤笑一声,“还好他们没乱来,否则阿璃才不会这么简单地只是比个抓间谍。真比武,你那有人能接她几锤?”
“这……”魏胜不得不承认,岳璃还真是是手下,呃,不,锤下留情了,也幸好那些混小子也就是口上花花,没真犯下军规,否则他也保不住。
方靖远拍拍他的肩膀,有些同情地说道:“你也不必为他们操心,在这里,就算输了,也是输给自己人,没什么丢脸的。可若是这么大意,有点功劳就飘了,那出去要是输了,丢的可是自己的性命。让他们历练一下,没坏处。”
魏胜无语地点头,这还没开始较量,您就已经笃定我手下输定了,方使君这心偏得也太离谱了吧?
要是比女红厨艺,他手下或许比不过这些小娘子们,可才经过一个来月的培训,这些小娘子就能胜过他精心调教了一年多的斥候,他还真不信。
金人的间谍,可没那么容易抓的。
魏胜有些不服气,回去使劲敲打了隋畅他们一顿,让他们打起精神来,要是输给了娘子军,就都滚出去守外面的营寨,别说看小娘子想成亲,全年都甭想放假休息了。
斥候们被训的鬼哭狼嚎地回去,可依旧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就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瘦得一阵海风都能吹跑的小娘子,还能跟他们比眼力比耐力比侦查力?他们会用实力证明给她们看的。
结果,第二天开始比赛,隋畅带人分散在城门口和工地上盯着流民时,就听说狸娘们已经抓到了一个密谍,还是已经混入州衙险些刺伤方使君的此刻,顿时大惊失色,后悔不迭。
不是他们不行,而是对手太狡猾,他们辛辛苦苦在撒网捕鱼,她们居然玩起守株待兔这一招!
简直不讲武德!
他们怎么就忘了,如今的金军里面,可不全是金人,还有不少降兵降将,甚至连豫州的副将昔日都曾是魏将军的同僚。而如今包围海州的金兵中,有不少人就是山东和淮南道本地人,被金兵招纳后专门用以行间探密,刺杀将领,当初魏胜刚夺下海州没多久,就曾被混在流民中的金国密谍行刺了好几次,幸好魏胜本人就是斥候出身,机敏过人又有一身好武艺,才侥幸逃过刺杀。
可现在的海州知州方靖远方使君,那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身娇体软……呃不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若是被人混入州衙,岂不是坏了大事?如今的海州城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可全靠这位使君大人撑着呢!
不光是隋畅,连魏胜都跟着赶去了府衙,生怕那些小娘子们应付不来,没清理干净,让方使君再出什么意外。
等他们赶到府衙,正好赶上绣帛儿和霍小小在拷问探子。
一看就一个激灵,尤其是隋畅,当场缩到了魏胜身后,瑟瑟发抖,以前有过的一点点小心思,这会儿也像是被寒冬腊月当头浇了捅冰水下去,彻底凉透了。
绣帛儿换了条飞索,现在这个平时系在腰间就是条腰带,扯开来抽人捆绑吊打都格外好用。
如今就吊着两个探子在玩跷跷板……飞索穿过房梁,一头绑着一人的手,他们脚下各自踩着跷跷板的一头,腰带却被霍小小和绣帛儿握在手中。
两人轮流发问,谁先抢答有理有据的,就会被拉下来踩在板子上,能稍微喘口气,可另一人就会被拽得高高吊起不说,腰间的腰带也会被勒紧入肉,看着就让人十分……肉疼。更不用说亲身体验的两位了,那简直是不要骨气不要脸皮地跟着抢答不说,还要啐同伴一口咬他说的不对,跟着再补充几句,生怕说得少了下个回合吊上去的就是自己。
再仔细看看,那木板上似乎还包了层皮毛,只是并非兔皮貂皮那种柔软的好物,而是灰黑色粗糙发硬,根根毛发都如利针一般竖着的,每当他们落下时脚踩在上面,都会忍不住全身抖一抖,想跳起来又动不了的模样,又笑又哭,形容格外痛苦,如同疯魔一般。
隋畅少年时挡过猎人,见过这东西,也曾经用过,见此情形,也不由抖了抖,小声地在魏胜身后说道:“那是狼皮……”
魏胜已经看得清楚,那两人都赤着脚脚底发红,哭哭笑笑跟发神经似的,显然上去是受苦,下来也好不了多少,如此折磨人的玩意儿,真亏她们能想出来。
“谁派你们来的?”
“是呼卓将军……将军说了,海州使君是个小白脸,是宋国皇帝的宠臣,逮回去能换不少赎金……”
“是董将军,他让我杀了海州使君,栽给魏胜,便可借宋国皇帝之手除去魏胜……”
“放了我!大金铁骑距离海州不足三百里,指日便可拿下海州,你们若是杀了我,定会被将军下令屠城!”
“求求你放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放了我,我什么都说——哈哈哈哈哈!放开我哈哈——呜呜!”
“饶命啊啊啊!”
“啊啊啊臭小娘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杀了我吧!求你了……”
这场面,着实让习惯用鞭子抽打的硬汉们有些吃不消,面临刀枪箭雨都不怕的隋畅都忍不住背后发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昔日对绣帛儿曾经起过的什么遐思绮念都荡然无存了。
魏胜走到方靖远身边,确定他一根汗毛都没伤到,方才问道:“使君无碍,实乃万幸。不知他们是如何被发现的?”
先前的海州府衙是他一手打理的,方靖远来了之后才办的移交,这两人他看着眼熟,虽然也叫不上名字来,却肯定是昔日自己见过的人,竟然潜伏在府衙如此之久,想必跟当初行刺他的探子也脱不了干系,只是隐藏得更深,没想到竟会被抓出来。
与其相信是才入伍一个多月的海州狸揪出来的人,他更愿意相信这两人是行刺方靖远时失手被抓。
或许这才是真相。
方靖远显然没领悟到他的心情,笑吟吟地说道:“还多亏了小小。她今日负责巡视府衙,看到大家洗晾的衣物里,有两件特别的。结果一查,发现这两人虽然自称是一个山东一个豫州人氏,可穿得衣服里衣都是燕京的布料和款式,想来两位哪怕身穿汉服,也心在金营啊!”
那探子心中暗暗叫苦,海州军又穷又苦,他们跟着也得过苦日子,外面穿得破破烂烂也就罢了,旁人看不到的里衣,自己才能感觉舒服的部位,怎么就不能穿的舒服点了。结果就被个满脸疤痕的丑婆娘给发现了端倪,用这般毒计拷打,就算挨百十下鞭抽都能忍的,却忍不了这吊刑和足刑,干脆就认了,也不怕他们真敢动手。
“我金国大军不日就抵达海州城外,我劝你们还是放我们下来,好生款待,来日你们投降时,我们还能替你们说几句好话!”
刑罚一停,其中一人就忍不住叫嚣起来,“我可是董将军的人……”
“所以董成那个王八蛋让你来陷害我?”魏胜的眼角抽了抽,若是真被他们得手杀了方靖远,他就算能洗清罪名,也脱不了保护不力的责任,到时候被罢官撤职事小,海州城人心散了事大。
那人脖子瑟缩了一下,眼神闪烁,“是……又如何?”
魏胜冷哼一声,转头朝方靖远抱拳一礼,说道:“方使君可借此人与末将一用?”
方靖远本就懒得处理这些人,当即求之不得地挥挥手,“都带走吧,记得先给两位小娘子记上一功,这两人被发现后还想动手,是绣帛儿把他们拿下的。”
“没问题!”魏胜立刻让隋畅将两人带走。
绣帛儿手一挥,解下绑住两人双手的飞索时,隋畅看到两人手腕上深深的勒痕,不由咋舌不已,这手筋看来是已经断了,就算放回去也是两个废人,这看着娇滴滴软绵绵的妹子,出手可真够辣的。
正想着,抬头时就见绣帛儿冲他一笑,眼波流转,腰肢如柳,端的是妩媚风流,可往日远远看着都能止不住心跳加速的隋畅这会儿只觉得头皮发麻,赶紧低下头扯着两个半残废的探子离开府衙。
临出门时,还听到身后传来小娘子的娇笑声,清脆如银铃一般,可隋畅再也没了昔日看窈跳淑女的心情。
她们会守株待兔,他们也能放长线钓大鱼。
既然这些探子恐吓说金国大军将至,他们就先放了一个出去,又派了个身形跟另一人差不多的斥候乔装打扮后跟了出去,准备入金军大营打探一番。
这边的府衙里,方靖远还在安抚岳璃,阻止她亲自出城查探。
“你们在这边设下埋伏逮到金兵探子,已经领先一局,出城打探之事,以女子之身太过显眼,若是被人发现,她们的武力不足,只怕会力有不逮。不如留在城中,再细细排查一遍,金军既然敢大举兴兵来犯,在城中的探子就绝不止这两人。”
岳璃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先生是偏心于魏将军吗?怕他们输了丢脸?”
方靖远哭笑不得地说道:“我何曾怕过他们丢脸?他们丢脸与我何干?你若是有事,我才会担心!”
岳璃抿了抿唇,不甘地说道:“可在城中捉个探子,远比不上出城迎敌的功劳……”
“嗬,你还想抢功啊?”方靖远忍不住抬手,本想敲打她一下,可看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霍小小和好奇地看着他们那的绣帛儿,还是放下了手,没好气地说道:“立功心切也得看时候。”
“你们才到海州几天?就想跟人争功?强龙不压地头蛇懂吗?就算你们能干,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争功。魏胜作为一军统帅,既然他决定了派斥候前去,你们就老老实实守在城里,军令如山,懂吗?”
“明白!”岳璃深吸了口气,“是弟子错了,请先生见谅!”
“知错就改才行。”方靖远瞪了她一眼,“可别想着一转头就自己跑出去,眼下城外还有十几万流民,得尽快将外城墙合围,让他们都进来,免得被金兵抓去当成人质,到时候打与不打都是问题,如何对得起海州百姓?”
“弟子谨记先生吩咐,绝不有违。”岳璃这回是彻底熄了跟隋畅抢功的心思,连忙向方靖远告辞,前去外城巡视。
霍小小则如幽灵般退回门外屋檐下的阴影中,若是无人注意,根本看不到那里还藏了个人。
方靖远在心底暗叹一声,这次霍小小揪出密探的事,也让他发现,他先前随口瞎扯,误打误撞让岳璃试着练习的“木叶家五行遁术”,竟然被她真的练出了点门道来,还传授给了这些海州狸。
其中学最好的,应该就是霍小小了。
她不仅能够选择最适合隐蔽的服饰,还学会了调整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这或许也跟她在燕京浣衣院长大有关,不让人发现自己,隐藏自己的存在,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那些所谓的证据只是借口,真正的证据是她的眼睛和耳朵。她看到和听到了这两人的算计,甚至连他们对外传出的密信都已经截获下来,由其他人负责继续追踪,而这两人只是用来杀鸡儆猴,或者说打草惊蛇的靶子。
他倒要看看,这海州城中,还有多少金人暗藏的密探,想要里应外合,趁乱拿下他的人头。
那些金人还真以为,他是个传说中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那他这次就一定要让他们见识一下——
属于科技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呵!居然看不起我?!那就让你见识一下——
小岳:我来!让我上——
小方:好叭,被人保护的感觉,棒棒哒!
第八十八章 天罗地网
海州城内的金国密探最近日子非常难过。
他们大多是金兵在山东和淮东淮南本地招募或俘虏的汉人, 经过简单的训练后就让他们潜入各个被起义军占领的城池,他们有的是为了金人许诺的钱财和身份,有的是因为有家人被扣押做人质, 无论哪一类, 都对起义军打心眼里瞧不起, 认定他们绝对不是金人的对手。
毕竟,连昔日的大宋禁军都已经被金兵铁骑摧毁得土崩瓦解,这些原本只是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们还能挡得住金兵?简直是笑话。
哪怕是屡次击退金兵来犯的海州,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占着地利侥幸苟活, 只要金兵大军一到,光是围城就能将这些人活活饿死在城里。
结果他们就看到,方靖远来了之后, 第一时间就派人修理了码头,可以让外海的商船入港停靠, 才不过几日,就有南来北往的商船源源不断地运送来各种布帛和粮食, 甚至还有许多精美的瓷器和香料, 还有一些他们连见都没见过的奇巧玩物, 随着一些高鼻深目, 红头发绿眼睛的人一起进入了海州城。
这些南来北往的商人原本宁可在海上多漂流几日也不敢来海州停靠补给, 没想到这几日海州挂上了大宋的军旗,还有大宋的静海军护送商船进进出出,那些外来的海商免不了跟着进来停靠补给,两下相遇,在此交易更胜过再冒险北上或南下,就干脆在此交易, 再各自归家。哪怕少几分利润,能早日回去,还可以多跑一趟,风险也小了许多,而海州城收取的商税也远低于南北大城,可谓皆大欢喜。
金国的水军约等于无,前几年好容易组建起来的一支船队也被李宝的静海军摧毁,否则魏胜也没那么容易夺下海州。没有水军是金兵的一大弱项,只这一点,想封住海州,就已是千难万难。
而随着海商的进驻,新来的方使君更是财大气粗地招揽了许多流民,无论男女,都能通过以工代赈养活自己,甚至还能开荒获得海州的户籍,条件好的连这些密探有的都忍不住心动。
可越是如此,他们的处境就越发艰难。
想要打探城防消息,稍微问几句,就会被人警觉地举报,他们起初还不明原因,后来才知道,海州的布告栏处,每日宣讲的不光是招工和赈济的消息,还有对金兵密探的悬赏。
但凡打探军情和州府各衙门消息的,不论是否金人密探,举报一个就能得赏银一两,若是确认为金人密探,则追加奖励纹银十两之外,还可以获得海州辖下的五县平民户籍,以后子孙可免费入社学读书进学。
生财有道,改换门庭,只需要一个金国密探的人头,宣讲出去,不知引得多少人都跃跃欲试。
埋伏在州衙里的两个探子,是从魏胜夺下海州城就开始潜伏其中,曾经传出过不少情报,也立下大功,要不是魏胜命大,去年一战就险些让他兵败身死。原以为可以趁着方靖远立足未稳挑动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杀了他栽赃给魏胜,可没想到才不到一个月,两人就被揪了出来。
如今城里的密探出不去,外面的也进不来,哪怕是流民的身份,也要经过层层盘问,稍有差池异动就会被捕,搞得他们也成日提心吊胆,不敢轻举妄动。
“再这样下去,不等大将军杀到,我们就被他们挖出来了!”
一个探子悲愤地说道:“现在城里的人要保甲连坐,连流民都按户编籍,没有落籍身份,就不得随意走动。这让人还怎么打探消息?连我东家都让我们报上祖籍和亲友名字,说是要核实身份,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真找到我原来的乡亲……”
“别说你们有活干的,就连我这没事的混街头的也不好过呢!”另一个也是心有戚戚焉地点头:“我上次在州衙门口看到那位方使君,就随口问了下使君的来历,就差点被个卖菜的老太婆给举报了!”
“人老鬼精,谁让你去问老太婆呢!那些老太婆一个个都鬼精鬼精的,还特别贪财,不管你是不是,都先举报一下,宁杀错都不放过!”
“可我呢?我就是个货郎,在营地那边卖货,多看了几眼,就被个小娘子盯上……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被那个小娘子给逮着了!可惜我那一挑担的货啊,都没了!”
看着手下一个个痛心疾首的模样,金莫札也恨得牙痒痒,“那些读书人的心眼最多,看来,我们等不得大将军到来,就得先干掉那个方使君,作为给大将军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