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刚才不过一时兴起,只是看见马车中少了几卷山河志的暗格时,想到在城外的那抹身影,突然觉得有些若有所失,于是突然就在齐奚和兵士们错愕的目光下下了车,让他们牵了一匹马过来。
他的人生中很少有这种突然起意的事情,一时兴起意味着他的情绪在一瞬间的失控,而他厌恶失控,而且这种失控还是他不可控制的。
但不可否认,在骑马问出那句话的瞬间,他是期待而又紧张的,这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被拒绝后又跌落到了谷底。
他想,好像唯有的几次一时兴起最后好像都并不太如意。
公子奭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齐奚一群人跟在后面只能赶紧追上去。
七娘子看着轰然离开的一群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中好不容易酝酿的感伤情绪散了不少。
“三姐,齐奚他们回鲁地后不会再回来了吧?”
郑文吩咐让那些少年们回府,然后转身向马车走去,听到七娘子的问话摇了摇头,她其实也不知道,不过——
“应该不会来了吧。”
公子奭已经成年,现如今身体有些好转,国内国外局势都很复杂,他应该不会像这段时间外出了,毕竟鲁侯的那些庶子们可都成年了,宫中那些被宠爱的女子们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
带着人回到了宅院时,郑文站在门口还有些感觉陌生,平时略显拥挤的小院仿佛一下子空荡了下来。
她进了大门,前院里惯常站着的那些兵士也没有了,也许是她的神色太过怅然,一旁的阿苓和七娘子不由唤了一声她。
“三姐。”
“女公子。”
郑文转过头,看了看她们,笑了笑,带着少年们进了门。
不过她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了一位从后院走过来的仆从,有些眼熟,她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公子奭身边服侍的贴身奴仆,郑文在公子奭那里时经常看见对方,应该也是心腹之类的家臣,她听见齐奚叫对方尞,不过她不太清楚是哪个字。
尞看见郑小娘子立马小跑了过来:“郑小娘子。”
她有些诧异,“你没有随你家公子一起离开吗?”
尞茫然地摇了摇头:“公子离开前,吩咐我在小娘子这里侍候。”
七娘子问:“只留下你一个人?”她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头,觉得就这一个仆从留下来是什么意思,她家阿姊又不是没人照顾。
尞摇了摇头:“公子还安排了一些兵士守在院子里,小西院的相柳先生他们也没走,公子说郑小娘子可能还需要先生他们,于是就把他们留下了。”
七娘子顿时无言,她看了一下身旁的郑文,沉默了下来,果然她就觉得公子奭离开地太容易了,她觉得公子奭就是头白毛狐狸,最为奸诈的那种,在城外时,她分明都看见阿姊差点被那头白毛狐狸给劝动了。
幸好阿姊心性坚定才没有答应公子奭的邀请,要不然等阿姊去了鲁地,要嫁给鲁侯世子的话,她岂不是要作为媵妾一同陪嫁过去,那也太可怕了。
郑文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询问:“那些兵士呢?”
“一部分在小西院,一部分在后院里。”尞解释道,“奴早晨趁着公子走后,就带着那些兵士过去了。”
公子走后,这座宅院的主人就是郑文了,虽说之前名义上的主人也是郑文,但现在实际意义不一样,如果她想把前院的地都耕了种小麦大豆,都没人敢说不是。
郑文跟着尞去了小西院,果然只走了一部分方士,郑文平时交际密切的几个人留下了,不过因为人走了大半,整个小西院也空旷下来,朴如是正在院子里改良水车,他觉得用水力带动水车的运作会更方便有利,于是这几日一直在研究怎么改良的更好。
公子奭离开,小西院的大多数人都知晓,相柳看见郑文便小跑了过来,这个老头一直没个术士的模样,看见郑文也不在意地睡在廊下,翻了一个身。
除了空旷,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没有什么改变,小西院的周围依旧站着不少兵士,这些术士根本跑不出去。
尞说:“公子离开之前特意在这里加派了一些兵士,就是怕他走后这些术士诓骗小娘子。”毕竟有好一些方士可不是自愿投靠公子的,而是公子以各种方法利诱过来的,公子走后,指不定有术士看郑小娘子心善好骗,动了念头。
郑文只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公子奭的人,她没有资格发表观点看法。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果然周围也都站了一些兵士,有些都还是跟熟悉的面孔,之前在公子奭的前院里见过。
郑文这时却突然松了一口气,感觉周围因为公子奭离开的陌生感也散去了不少,觉得这才是对方该有的做法,怎么就因为在城外的那一眼就心生了那位高高在上地位尊贵的鲁侯王孙会爱慕她的想法呢。
错觉,绝对是错觉。
可是在一个月后,郑文的想法就又被推翻了。
一大批珍奇异物从鲁地被送了过来,也不知道公子奭是如何保证这个珍贵的玉器和金饰在路程中并未被抢劫的,除此之外还有一车的书简,有好些医药方面的木牍,应该是公子奭过去从各方收集而来的。
当时这批东西被送达时,郑文还在城外的田中,卷着裤腿在地里收割小麦,也不知道是不是公子奭吩咐过,那几车子昂贵的珍奇宝贝直接送进了她所在的庄子里。
领头的是熟人,之前公子奭身边的那位旅贲出身的什长,看见在田里忙碌的郑文也并不惊讶,一月多未见这位郑小娘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这——他目光从郑文的皮肤扫过之后,就垂了下眉眼。
“公子让我等送来了一些物件供小娘子把玩。”
郑文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价将在瞬间飙升百倍千倍,她虽有些惊讶,还是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声后就放下了手中的农具,跟着什长向庄子走去,阿苓也放下手中的农具赶紧跟了上去。
大门敞开着,外面停着一些马车,还有一些陌生面孔的兵士,看见一个穿着粗俗的小娘子走在什长面前都惊讶地看着这边,目光忍不住在郑文的面上打量,最后是被什长一一瞪了回去才收敛了下来。 郑文却是不太在意,她想到等下还要再回去田里,也懒得换衣裳了。
走进院子就看见地上放着的一些大箱子,看着就很沉,里面应该装了不少东西。
她看了一眼什长,一边询问,“送来地都是些什么物事?”一边吩咐让阿苓把这些木箱子打开。
几乎就在她话音刚落下的时候,阿苓就撬开了其中一个木箱子这些木箱子用材应该十分特殊,很有些重量,阿苓打开地并不容易,不过她也看不出这些都是些什么木材。
箱子刚被打开的一瞬间,郑文就看见了里面闪闪发光的一些金器,还有下面摆放些一些玉器,感觉这简陋的院子顿时蓬荜生辉了不少,吓得她赶紧让阿苓把箱子给合上了。
这是什么意思?
郑文一时之间没有想明白。
这时旁边的什长从怀中拿出一份布帛,递给郑文。应该是非常重要之物,才被对方贴身放置。
郑文一时想了很多,莫非公子奭要她帮忙拉拢一些贵族或者时一些人才,而刚才的这些是贿赂。
她脑洞大开之际,打开布帛看着的第一句话就愣了一下,她抿了抿唇,接着读下去。
布帛上文字并不多,加起来也才三四句话,非常符合公子奭的做事风格。
大致意思概括起来,就是她的生辰将至,这些都是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
郑文一时怔在了原地。
她是两年前的冬日来到了这里,第一年到了春日,也并没有人提过她的生辰,而去年一年忙碌,大家都在为生存忙碌,城外的难民和逐渐消耗的钱财几乎是压在她心头的一根刺,根本想不起来任何有关生辰的事情,就连七娘子去年也没有提起过。
这样算起来原身出生的日期大约也就在夏秋两季了。
不知道公子奭从何而知原身的生辰,还远远地送来这么一大批金饰玉器。
郑文的心却突然感觉柔软了一下,她觉得也许等今年过后,等冬日河面上的冰融化时,她真的可以去鲁地一游。
第7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宋鲁地结亲
公子奭送过来的礼物太过贵重,郑文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只好让人送回了城中的宅院,让那些兵士看护起来。
她看旅贲什长一行人神色疲倦,准备让他们在庄院休息几晚再回鲁地,不过却被拒绝了。
什长看着郑文道:“出发前甫吩咐过我们,让我们送到之后赶紧返回鲁地。”
这下郑文便不再多说,也许对方身上还有其他的任务也未可知。
不过什长说完这句话,却看着郑文并不动身,弄得她有些茫然地看了回去,“还有什么事务可要再说?”
什长犹豫了几下,看了一眼郑文手中的布帛,略微迟疑地建议了一句,“郑小娘子可要回信一封给公子?”
郑文这才反应过来。按道理她收到礼物,是要返回书信一封,以示感谢。
不过她看了那位面色殷殷切切的什长一眼,迟疑了一下,才回了自己的内室,因为她在这边待的时间并不短,于是在此处也备了一些笔墨,以备不时之需。
她找出一张干净的布帛后,跪坐在案桌上,手持毛笔沾了墨水后许久也没有下笔,看了看窗外,那些人应该还在等待,最后思忖许久,郑文在布帛上写下了一句诗词: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然后她拿出自己放在一处暗格中的绘有各种改良农具的和写有利于农耕的农事经验的布帛,裹在这封回信的布帛中。
这些都是她这两年种田亲自种出来的,结合了后世的一些方法,足以让一亩田地的产量翻一倍。对于一国君主应该是有大用之处,是利于农民之事,郑文之前便向送给公子奭,不过那时还未完善,如今当做回礼送回去再好不过。
因为她在里面裹了一层布帛,于是这封书信看起来格外的厚实,什长看着才略微高兴了一点,觉得自己这一趟任务完成的不错,对甫也算是有交代了,不枉对方在出发前千交待万嘱托要带回一些回执回去。丽嘉
郑文把那等厚实的布帛交了过去,看着什长当宝贝一样带在身上,她才放下了心。 毕竟布帛里面绘制的改良农具和作物种植经验可是她千辛万苦熬过骄阳,皮肤都黑了一层才得到的经验。
除此之外,她还让阿苓回到后屋子扛了半袋粮食出来,里面都是小麦种子,金贵的很,平时她都是拿来留种的,自己从没吃过半点。她让阿苓交给了那群兵士,不管那些兵士看着那半袋谷物的奇怪表情,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对方好好保存,一定要交到公子奭手中。
什长勉强点了点头。觉得郑小娘子的爱好越发奇葩了一些。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停留不到半天,就离开了。
郑文把人送走以后才带着阿苓重新下了地,这亩田地种着地全是她筛选了三次以上的种子,最近下了几次雨,也刮了大风,不少作物都被吹到在地,郑文看着着实心疼。
趁着今日刚好天晴,她和阿苓把这些麦子准备全都给收割了,为此她还把宅院中的一些守卫也拉来了一些,这些天因为公子奭不在,她没少干这些事。
现下,她给了公子奭半袋子谷物和改良农具的方法后,觉得自己有所贡献,于是使唤地越发心安理得起来。
在庄田又忙了几天后,把地里的谷子全都收割装进仓里后,做好防潮措施,还安排了人看护,郑文才带着阿苓回到了虢城。
七娘子这些人都在小西院,跟着朴如是学木工,不知道怎么突然对木匠感兴趣了,同时还着迷一些机关术,也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整日里抱着一些木头到处跑。
郑文也不觉得小姑娘不务正业,相反鼓励对方发展课外兴趣,要不然这一个院子的适龄女孩就那么几个,她天天忙碌,阿苓又是个沉闷性子,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后院的那七八个少女又和七娘子说不上话,真要小姑娘稍微文静一点,准要养成个自闭症出来。
回到院子里,她在内室的侧间简单地沐浴后换了一身衣裳,就去了图书室。
公子奭送过来的那些书简已经摆在了一个书架上,看样子还被一些少年翻阅过。应该是对医药感兴趣的那几位少年。
郑文慢慢向内侧走,自从公子奭走后,她就把那面挂在她内室的周朝草图放在了这里,就挂在一面墙上,不算隐蔽,也不算太显眼,不过在这里看书的少年们应该都看见过。
她走过去时,就看见一位少年盘腿坐在那面布帛的下方,抬头一直看着那面地图,面前放着一盆装满沙土的陶盆,那些一根木棍子在上面画着什么。
郑文走进了,才听见那位少年喃喃自语,在沙土上画下一条条流利的线条。
她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个少年在补齐她地图里的一些山峦河流,而且似乎还有高度标记。
郑文知道这位少年排行六,一般被人叫做郑六,排行虽高,但年纪却不大,师从小西院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术士,前不久随着公子奭离开了,郑文其实和这群少年中的大多数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不太清楚面前这位排行第六的少年到底从那位方士那里学到了什么。
“你在绘图?”她其实有些惊讶。
她知道院中有几位少年对地相术感兴趣,并在小西院向一位精善堪舆的方士学习,郑山就是其中一位。但是地相术是对适合宅邸或者墓地所在山行、地势、河流等吉凶判断的玄术,讲究的是风水,像是这位少年看中山脉河流本质的极少。
郑文出了声,对着惊讶转身抬头的少年微微一笑。
少年叫了一声女公子后急忙要站起来,郑文手按在对方的的肩上,在对方不远处也盘腿坐了下来,一派悠闲地看着少年面前的陶盆子,指了指,“这是山峦,这是河流,我没猜错吧?”
少年错愕地看向郑文,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只是看见这里有这样一副很大的图,想起之前看过的诸多山河志,根据那些地方的描述性用语,在沙土上简单地描了一下。
郑文手指点在一处,询问,“你怎知这里有河流?”
少年低声回道:“我看过一卷山河志,上面说在此地有一座时山,山右有清水河流,山左有污浊之水,一处入渭水,一处注汉流,我便猜测这座山在虢城以东,骊山以南。”
书中的两条河流明显是长江和黄河的支流,而那座时山应该就是众多秦岭山脉中的一条。
郑文看向沙土,上面还有不少这样的线条,看来她从公子奭那里拿来的那些山河志书,这位郑六少年都读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