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雨先是用温水浸软了帕子, 再仔细拭净了姜萝的脸。
推开所有浓墨重彩,还是最爱师兄素颜的样子。
像世家公子,集齐了天地间所有灵秀之气,眉眼温润好看。
丝毫不显得女气。
只是他的师兄而已。
不是受戏迷追捧的怜云。
水有些烫,拧得不滴水, 正好温软。
怜雨的动作极轻柔, 生怕惊扰了姜萝一分一毫。
然而这会儿姜萝着实是不怕惊扰, 身体快崩溃了, 先拿魂力压制住, 抢救一下。
怜雨就算是拿大耳刮子抽打姜萝, 姜萝也不会醒。
从眉眼卸到唇边, 才看见那一抹更深沉的殷红。
“师兄!”
怜雨轻轻晃了一下姜萝,毫无反应。
再探他的额头, 冰冷一片。
“求爷请个大夫来。”怜雨去求见宝乐堂的堂主, 不住磕头。
“你且起来, 这是谭爷, 正好被你小子赶上了,快来见见。”
堂主姓萧, 动作利索得很, 一把把怜雨送到谭爷身前。
谭爷直接单手把怜雨揽在怀里, 另一只空着的、肥厚有肉的手噙住了怜雨下巴, 低声笑了一下。
满身肉一起颤。
“不是小人不给谭爷面子啊, 我们怜云身子确实不好, 每回唱过一场都要病上好久, 这回下了场又不知道病到什么时候才能起身。”
“这小子是怜云的师弟,怜云是什么状况,他最清楚不过了。”
“怜雨你来和谭爷好好说说。”萧堂主和善一笑,就要出门。
“堂主求求您了、谭爷、求求您了,救救我师兄…”
怜雨就要挣开谭爷,却被箍得更紧了。
“师兄先前吐了好多血,衣裳上都是,求求您给师兄找个大夫吧,求求您了…怜雨给您磕头。”
“别、别、别磕。”谭爷扯住怜雨,生怕他把那一张小脸磕坏了。
面若好女,精致无双。
“萧堂主快去找个大夫啊…怜雨都急坏了,没瞧见吗?”
“是是是,我这就去。”
萧堂主正准备关门,又冲怜雨笑了一下,十分温和。
“怜雨可得好好谢谢谭爷大恩。”
“谢谭爷,谭爷是活佛转世。”
怜雨试图镇定下来,然而巨大的恐惧依然让他惊惶无比,薄唇紧抿,接近苍白。
“求谭爷、求谭爷再让我看看师兄…”
怜雨似乎是认了命,也不再挣扎,乖顺地被谭爷揽在怀里。
“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谭爷勾起怜雨的下巴,低头亲上去。
怜雨下意识躲开,重重挨了一巴掌。
“戏子还装什么清高?”
“是,谭爷说得是。”
怜雨跪下来,半边脸顷刻间就肿起来,仍然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这回就不为难你了,还等着你师兄给咱唱戏呢。”
谭爷也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怜雨摸了摸脸,硬是没流一滴泪。
不就是一巴掌,师兄为了护住他,幼时不知道挨了多少回。
姜萝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原主破败成这样了都能活着。
这是……多强才撑得住。
五脏六腑没一个好的。
经脉更是暗伤无数。
新伤旧伤,全压在这具过于羸弱的躯体上。
仙诀也没法练,经脉都乱成一团了。
真让人头大。
先把那些积年累月的瘀血给排出去,其他的再慢慢来……
怜雨才回来没多久,就看见姜萝躺在床上,唇边血流不止,都是暗红色的血,有的已经接近黑色。
他慌忙去擦,越擦越多。
大夫也不怎么高明,又探了回脉,原先写方子的笔也停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把东西收回箱子。
“治不了了,等死吧。”
“大夫,您再看看、您再看看,我有银子……”
“救不活了,银子买副好棺木吧。”
“大夫、大夫……”
怜雨根本没能留住跑得贼快的大夫。
“怜雨,”
姜萝撑了撑胳膊,欲起身。
“师兄……”
怜雨终究红了眼睛。
“师兄。”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不停擦眼泪,晕湿小半只袖子。
“我没事,你别担心。”
姜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一对师兄弟,这些年,过得着实太不易。
“我知道我知道。”怜雨揉了揉眼睛,又笑起来。
“师兄,我去找大夫。”
这就要起身离开。
“不用。”姜萝拉住怜雨,脸色沉下来。
“你的脸是谁打的?”
“没有谁。”怜雨强笑一下,牵扯到肿了的那半边脸,有些痛,不过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是谁打了你?”
姜萝从床上起来,嗓音不自觉低沉下来,极森冷,眸子里墨色翻涌。
“是我自己打的。”
怜雨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怜云。
以往怜云生气,都不会这么平静,像暴风雨的前夕,让人心中不安。
“你的手没这么大。”
姜萝捧起怜雨的脸,从房里寻了药膏,细细给抹上。
“你只告诉我便是了,我又做不了什么事。”
怜雨见师兄语气实在平淡,却隐约透露着一丝暴戾,他越发不敢说了。
“你不说,难道要让我去问别人?”
见姜萝语气很重,怜雨不想让其他人看笑话,只得说了,
“是谭爷。”
“我知道了。”
姜萝脱了戏服,凤冠头面一类的东西早就取了下来,换了身白色常服,越发衬得人纯净无暇,不染一尘。
除了一大箱子戏服,原主绝大部分衣服都是白色的。
也许是身在泥沼,更爱无暇。
“师兄那一身戏服脏了,我拿去洗。”
“别洗了,收拾一下东西。”
“师兄?”怜雨瞬间变了脸色,师兄莫不是想逃跑?
以前他们逃跑过无数次,都被抓回来了。
“你且安心。”姜萝即使有把握带怜雨跑路,这会子起来信誓旦旦的,然而怜雨却不相信。
“师兄…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我什么都能做。”
他仍是拿了戏服要去洗。
姜萝要唱戏,损了手未免不美,戏班子也没有配个丫鬟,衣服都是怜雨洗的。
这些年过来了,怜雨从未有过一丝怨艾,数九寒冬,也是如此。
“若是比现在境遇差些,我倒宁愿看师兄唱戏。”
怜雨语气很坚定,特别害怕姜萝为了离开宝乐堂去委身哪个贵人。
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到头来…只不过是玩物罢了。
虽说师兄未动情思,但怜雨一想起怜云被人作贱,心里就恨得滴血。
“不是你想的那样,放心吧。”
姜萝安慰了一句,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不是我想认命,我们还能如何?不认命是被作贱死了、草席子一卷,认命…认命还能苟延残喘几年。”
怜雨抱着戏服,就要出门。
“是,我这一辈子已经毁在这里了,你还小,不能像我这样。”
姜萝话音刚落,怜雨就小跑了出去,一会儿连影子都不见了。
“你可还好?”
常青在外面扣了扣门。
“还好。”
“我能进来吗?”常青虽然知道怜云是男子,但是这些年还是习惯性把怜云供在心上,事事照顾,进门前都怕唐突,先问一问。
“进来吧。”
对方又是白衣如雪,长发未束,分明是男子,却让常青不敢直视。
悄悄看了几眼,见他脸色比以前唱完时持续好几天的青灰色好了一些,放心了许多。
“我也不知道你要吃什么药,只能送些东西来贴补,你也别同我客气,这些东西,我也没什么用到的地方。”
常青拿出了一包碎银子,间或一些金银首饰,看色泽新旧不一,怕是已经积攒了很久了。
“我这里也有,你还能多攒些好赎身出去。”
姜萝取了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全是金银珠宝。
“天下不太平,尽早出去才好。”
“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常青像被火烫了手一样,放下自己攒的银子,匆匆溜走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又怕姜萝误会,转头添了两句,
“总之,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让怜雨来和我说。”
常青这演老生的,倒不像姜萝这样惹眼,得的赏钱也不多。
姜萝常常被高官、诰命夫人请去唱戏,一场宴会下来,赏得物件儿都能堆满盘子,只是他有了钱也没办法赎身。
萧堂主如今也是知道怜云身体不行了,恨不得把这个摇钱树连根拔起,一分一毫都榨出钱来。
下金蛋的老母鸡不行了,难道还会放生不成?
没多久,怜雨也回来了。
“常哥又来了?”
“是啊,你把这给他送过去,我要这些有什么用。”
“常哥也是一片痴心。”
怜雨虽然是这么说,动作却很利索,刷拉拉包好,出门去给常青送东西。
姜萝有钱也赎不成身,不过常青的心意到了,她能帮上也尽量帮一把,这宝乐堂已经呈现出了一副大厦将倾的景象,连这个皇朝也是如此。
能早一刻脱身也是好的。
怜雨这回出去好半天也没回来,姜萝怕出事,就往常青那边去找。
“萧堂主说他找怜雨有事,如今去了好大会儿了。”
姜萝心里生出一些不详的征兆。
“你别急,我们一起去找。”
常青怕姜萝着急,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先往萧堂主那边开始找。
“怜雨被贵人看上了,找也是白搭。”
萧堂主现在看着姜萝这个生金蛋的老母鸡,语气依然很和气。
内容却不是很友好。
“怜雨在哪里?”姜萝眼神森冷,漠然看着萧堂主,明明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偏偏有些择人而噬的味道。
“说了你也不知道。”
萧堂主又是一笑,准备送客了。
“怜雨在哪里?”
姜萝语气接近温柔,却从袖中摸了把匕首,对准了萧堂主的后腰,轻轻巧巧穿过锦衣华服,下一刻就能划开皮肉。
“堂主若是喊人,咱们就鱼死网破,看堂主是先出声,还是我先给堂主送个窟窿眼。”
萧堂主本来想着姜萝那见风就倒的力气,一推就钳住了,没曾想他这一转身,匕首就送进了他的后腰里。
他已经十几年没吃过苦头,这一下子,就让他痛得脸色煞白。
老子把你腰子扎穿!呸!
姜萝恶狠狠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