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建虏的强势,朝鲜君臣根本没有一点办法。李倧不得不转身吩咐自己的领议政崔鸣吉,让他派人去把金尚宪带来汉城。
这个金尚宪,可以说和崔鸣吉是死对头,一个对建虏主战,一个对建虏主和,是两派中的为首之人。不过此时崔鸣吉答应一声,要把金尚宪带来汉城时,并没有见到他有多高兴。
在武将队列中,有一人忽然出列,向英俄尔岱说道:“大清要接管造船厂,可是要继续打造战船对付明国水师?”
英俄尔岱闻声看去,认得是林庆业,对于这个人,他可以说,还是比较佩服的。
丙子年的时候,大清攻入朝鲜时,一如势如破竹,就只有这个林庆业领兵抵抗了,且还杀了皇上的外甥。不过其主上无能,朝鲜最终还是臣服大清,而他本人则被皇上欣赏,免了他的死罪。
其实也就是说,在朝鲜的君臣中,也就这个林庆业有点本事而已。
听到是他问,英俄尔岱的态度就好了不少,点点头说道,“正是,所以这个,你们朝鲜是没得拒绝的。”
“但水师要能用,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的。”林建业听了,马上提醒道,“光是战船的打造,就要一年半载,而后水兵的训练,也是旷日持久……”
他的话还没说完,边上的尚可喜就不耐烦地喝道:“啰嗦什么?交出造船厂,配合打造战船便是,其他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林建业听了,看看英俄尔岱,便没有再吭声了。
入夜,汉城内,就没有多少灯火,静悄悄地,非常安静。
不过黑夜之中,却有人偷偷地入了领议政崔鸣吉府上。
在原本的历史上,崔鸣吉此时因为受其弟收留谋反同党而遭牵连,被罢免了领相之职,退居衿川村舍。不过在这个位面上,因为建虏突然强行征调了所有水师战船,让李倧有点没底,就又让他官复原职,重新担任了领议政一职。因为他是有名的对虏求和派,建虏那边也知道,由他出面和建虏打交道,能让李倧安心不少。
此时,没有灯火,就那么黑灯瞎火地有一人引路,带着来人左拐右拐,去了府中深处的一处套间里,这里倒是点着一盏油灯,很昏暗,不过也能看清人了。
“末将参见大人!”来人看到崔鸣吉坐在那里,便低声见礼道。
崔鸣吉一见,便一挥手道:“无需客套,消息打听得如何?”
这个悄然而来的人,真是平安兵使林庆业。他听到崔鸣吉一问,便露出一丝兴奋之意说道:“大人,末将打听清楚了,明军大捷啊!”
他见这次英俄尔岱领军前来的兵卒,多是尚可喜的部下,也就是原本属于东江镇的,便有一些认识的。事实上,他的手下,都还有以前的明军将士,被他收留成为他的手下的。不过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也是被收留的明将出卖,然后遭到满清的抓捕。
而眼下,他就是通过这层关系,私自去了解了满清和大明的最新战况。
“大人,旅顺之战,明军彻底站稳脚跟了。”林庆业兴奋地说道,“领军之人,竟然不是武将,而是大明保定总督卢大人!”
崔鸣吉一听,顿时大吃一惊,连忙确认道:“保定总督?真是保定总督?”
要知道,大明登莱巡抚就是管着朝鲜的。朝鲜国内有什么事情,以前都是要报备登莱巡抚这边的。对于朝鲜来说,大明的登莱巡抚已经是够大了。
而攻占旅顺这样危险的事情,比登莱巡抚还要高一级的总督亲自坐镇,这还真是吓到崔鸣吉了。要知道,他在建虏面前,都是沉着周旋,压根就没被人发现,虽然他是主和派,其实骨子里还是心向大明的。
这一点,在原本的历史上,要再过两年,他向大明传递情报时,因为洪承畴被抓而把他供出来,才导致事情暴露,而后和主战派金尚宪一起被关押在盛京。那个时候,他才毫无忌惮,吟诗作赋充分表达了他心向大明之意。
“确实是保定总督没错!”林庆业当即点头低声说道,“大人可能不知道,天朝上国这位保定总督,能文能武。建虏初到旅顺城时,向城头挑衅,就在一箭之地外,这位卢总督箭无虚发,把那些挑衅的鞑子全都射死在两军阵前!”
“……”崔鸣吉听得半饷无语。他当然见过建虏的嚣张,同时也知道,那些其实都是建虏精锐的探马,他们虽然是在挑衅城头,可也不会不妨。没想到如此情况下,竟然都被那位卢总督射死!
过了好一会之后,崔鸣吉才低声感慨地说道:“天朝上国人才济济,总是能人辈出啊!建虏嚣张已久,可最终的话,本官相信,还是会被大明剿灭!”
“末将也是这么想的!”林庆业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而后又兴奋了起来,又低声对崔鸣吉说道,“大人可知道保定总督麾下水师总兵是谁么?”
崔鸣吉明显不知道,对他这种明知故问的问话,要是换了以前,说不定他会不高兴。可此时,受到好消息影响之下,他下意识地配合问道:“是谁?”
“原名郑一官,如今叫郑芝龙!”林建业低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啊?”崔鸣吉一听,声音都不由得高了一分,不过随后他马上意识到声音大了,便连忙又压低了声音,带着兴奋之色确认道,“可是那个海盗王,如今海面上全部由他说了算的那个?”
相对建虏的孤陋寡闻,朝鲜君臣这边,多少听说过一点郑芝龙的名声。因此,他才有此一问。
“正是!”林建业低声回应,用力点头道,“如今末将才知道,为什么水师交战,未战先溃,那肯定是打不赢的啊!而且那郑芝龙擅长火攻,一旦交战,逃无可逃的。”
崔鸣吉听了,点点头,沉默了一会之后,忽然感慨地低声说道:“大明皇帝,实乃英主也!”
“……”林建业一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个话,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回应。
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并不怎么了解,便向他解释道:“保定总督所辖,原本可以不用前来旅顺,相信哪怕是皇帝,也没法让一个封疆大吏渡海而至险地,毕竟他名义上还是文官来的。可是,保定总督还是来了!”
林建业听得点点头,不过他心中想着,这好像也不是理由啊,如果是这位保定总督有班超辛弃疾之志,就算身为文官,皇帝不逼迫,也应该会来的!
“还有,这个郑芝龙,海盗王是吧,他是什么人,我们至少有耳闻吧?”崔鸣吉又给他分析道,“可是,这样的人物,都服从了大明皇帝的调遣,跑来北方征战沙场。由此可见,要是大明皇帝非英主的话,这等枭雄可会为大明朝廷卖命?”
听到这话,林建业立刻点头,服了崔鸣吉的判断,连声感慨道:“还是大人见微知著,只从这点事情上便能分析出来大明朝堂上的事情,末将佩服!”
“该佩服的,是大明皇帝啊!要是我们国主……”崔鸣吉感慨地说话,一不小心,差点说出心底的话,便临时改口,连忙问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礼曹判书被建虏带回辽东,派人恳请大明出兵相救,你看是否可行?”
金尚宪在朝鲜历史上非常有名,还有手裂降书的典故,当时候丙子胡乱的时候,原本他是要被献给建虏带走的。但其主战名声实在太大,而朝鲜臣子中,又多是心向大明的。因此,当时朝鲜国主特许他不用出城投降,且把另外三人,也就是三学士交给满清,作为朝鲜主战派而交差了事。
换句话说,或者更可以知道金尚宪在朝鲜的名声。这个金尚宪,有朝鲜文天祥之称,由此可见一斑!
听到这话,林建业稍微犹豫了一会,而后回答道:“听尚可喜手下人说,当初在旅顺的时候,保定总督喝令朴镇宇不得助纣为虐,让他投降,结果……结果朴镇宇回答说他奉国主旨意,前去听从建虏调遣,和大明的关系,就已经是敌我关系,让保定总督认清现实,死了心……”
听到这话,崔鸣吉的脸色不由得立刻恼怒了起来,不过随即又恢复,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事实上朴镇宇应该也别无选择。他正在想着,就听到林建业接着说道;“保定总督大怒,说我朝鲜出兵相助建虏,他日必然要上奏大明皇帝,踏平朝鲜!”
崔鸣吉一听,不由得脸色白了一白。
之前的时候,其实朝鲜已经出兵帮过建虏,就是皮岛海战,当时朝鲜这边,领兵之一就是林建业。
不过那个时候,不但朝鲜兵,就连三顺王手下的假鞑子,也多是出工不出力,最终攻下皮岛的,还是建虏本部出了大力,领头冲锋的那个人,就是后世有名的鳌拜。
而且战后,岛上大明军民被建虏屠戮一空,但是,和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关系好的,都被他们给收留而免遭屠杀;等建虏撤走之后,朝鲜人就给那些大明军民收尸安葬,入土为安。
这些事情,皇太极心知肚明,被记录在了《大清太宗文皇帝实录》卷40中;不过他并未追究汉人和朝鲜人的出工不出力,反而大加赏赐。不得不说,皇太极笼络人心的手段确实是高的。
崔鸣吉皱着眉头想了好长一会时间,忽然抬头,神态坚定地说道:“本官自当修书一封,向上国总督大人阐明不得已之苦衷。只是……只是……”
如果修书一封,这要是被人给抓获或者举报了,那铁定就没法逃了。因此,这种留有实据的事情,他很是犹豫。不过要是不能有真凭实据,只是口头说说而已的话,那也不可能获得上国总督的谅解。
他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不过林建业却能明白他想说什么,立刻便笑声说道:“末将在江边寻得一僧人,名曰独步,乃关西妙香僧也;据末将看来,此人可靠,当能用之!”
说到这里,他看崔鸣吉很是关心地样子,便把他对这个独步僧人的了解,都一一说给崔鸣吉听。
等他说完之后,崔鸣吉便脸色郑重地说道:“你把这个独步僧人偷偷送过来,本官要亲自见一见。另外,就这几日时间,要多方打听建虏的情况。”
“末将遵命!”林建业知道领议政大人应该是做出决定,要冒险向大明说明情况,因此有点兴奋,立刻低声回应一声。
而后几天,在明面上,朝鲜君臣都在伺候着英俄尔岱和尚可喜,甚至都陪他们去看造船厂,还下旨给地方,要求配合大清智顺王,不得怠慢。另外,也在等着金尚宪到来。
在暗地里,林建业偷偷地送了那个叫独步的僧人到领议政府内,崔鸣吉一番交谈之后,很是满意,心中便有了决断。
再之后,金尚宪就被带到了汉城,面对英俄尔岱的审问,他直接了当地就承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见他这个样子,英俄尔岱反而并没有生气。实在是在朝鲜君臣中,这样的人实在是个异类。于是,他就押解着金尚宪返回盛京。至于尚可喜,就留在朝鲜这边监工战船的打造,同时,训练他的手下。
这英俄尔岱前脚刚走,林建业就返回驻地,同时,还暗地里带走了僧人独步。
临别之际,崔鸣吉再次表达了他的重视,一定要独步把他的书信带给大明保定总督。并且赋诗一首,名曰《赠独步》,以为送别:秋入园林万叶鸣,鬓华如雪镜中明。向来无限关心事,都付山人一锡轻。
受朝鲜“宰相”的重托,独步也不敢怠慢,在林建业的掩护之下,可以说是日夜兼程,先一步赶往辽东那边。而英俄尔岱却不知道这些,只是缓慢而行,因为他不止是押解金尚宪,还带着朝鲜又一次上贡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