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渊对她起初没有任何多余的照顾之情,也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少言又冷酷,他甚至算不上特别好的老师,因为魔尊血脉带来的优秀,他根本无法了解正常人修炼的模式,教虞月凝时竟然跳着教,教学方式晦涩难懂。
可及时这样,虞月凝还是心怀感激。
殷无渊总是坐在王位上岿然不动,每次修炼结束时,若是虞月凝受伤了,她会伏在王座旁,乖巧地等殷无渊治好她。
只要触碰额头,虞月凝做了什么、情绪如何,他都能看到。
他感受到她的感激之情,她对他的敬仰与崇拜,那甚至都不用去读她的记忆。
每次治疗的时候,女孩趴伏在王座扶手边,她枕着下巴,抬着眼眸,眼睛亮着光看着他,像是只崇拜的小狗。
从没有人离他这么近过,更从没人敢扒过他的王位。可殷无渊竟然对此接受良好,不知不觉中,他习惯了自己的魔殿里多出一个人。
在最初的半年之后,虞月凝很快就没有了最开始的害怕与小心。
女孩花了半年的时间一点点试探殷无渊的性格与底线,结果外人眼里阴沉不定、难以讨好的恐怖魔尊,在她眼里却只是冷漠少言的师父。
每天早上,她会像是小鸟一样来找他,阳光随着她的步伐落入黑暗的大殿里,随着她的脚步,女孩总是会笑着唤一句‘师尊’。
不知不觉,殷无渊习惯了那声随阳光而到的呼唤。
在魔尊的教导和极品丹药的加持之下,虞月凝进步飞涨,三年便突破到二境修为。
与此同时,被力量滋润的女孩终于开始长大,她的个头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笑起来总是眼睛微弯,像是个小狐狸。
殷无渊便开始派她出任务,去做一些击杀魔兽或者通缉犯人之类的活动,以此历练她的修为。
偶尔她连续历练几天没回来,殷无渊竟然会开始感到不适。
没有女孩儿说话时的魔殿,黑暗静静地蛰伏着,似乎能吞噬所有的生命。
这一日,虞月凝已经去北部处理魔兽整整四天了。
以往殷无渊会让她挑选三天之内就能完成的任务,毕竟她虽然优秀,但才二境,很容易遇到危险。
这次的事情她应该昨天便做完回来了,可竟然又拖了一个晚上。
殷无渊的心中第一次升起烦躁的情绪。
他本不该这样的,他杀了父亲时也从没有这样的情绪,虞月凝与他而言该是新奇的玩物,他教导她不是为了她自己好,更不是为了魔界,只是因为似乎有趣而已。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殷无渊那时不懂焦虑和关心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开心。
即使他和虞月凝的手中都有联络法宝——这还是她主动给他的。可不知为何,除了虞月凝主动联络之外,他不想联系她,似乎若是这样做了,便会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
等了一夜之后,殷无渊的‘不开心’变成了生气。
虞月凝过去一直是让他满意的,可这一次,她不该迟回,更不该整个晚上杳无音信。
第二天清晨,他总算感到虞月凝的气息了。
他的神识笼罩整个魔殿与主城,自然能感受得到归来的虞月凝。
和曾经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可怜不同,如今她已经成了魔殿的红人,所有住在主城的贵族魔人与其他魔将都想巴结她。
他们的热情让虞月凝举步难行,这让殷无渊的表情便冷了些。
虞月凝似乎也不喜欢他们的阿谀奉承,她抬出魔尊在等待复命,其他人才畏惧地离开了。
她回到魔殿,穿过魔殿庞大而华贵的一条又一条连接走廊,终于来到主殿。
虞月凝推开门,阳光顺着她的影子一齐洒落已经凝结了三个夜晚的殿内。
“师尊。”她笑道。
殷无渊坐在王座中,看着她从门口跑来,身上带着清晨的露气与伤口的血腥,心头原本凝聚的不满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和过往一样,虞月凝虔诚地单膝跪在王座边,她的手臂枕着扶手,殷无渊苍白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脊背,治好她的伤。
“为何迟回一天?”他说。
虞月凝抬起头,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像是变魔术一样张开手,她的掌心中是一朵被透明泡泡包裹的红花。
“师尊,你看。”她笑道,“好看吗?”
殷红妖冶的红花悬浮在虞月凝白皙的手掌中,她垂着眸子看着花,嘴角还带着笑意,魔殿顶端的那一缕阳光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知不觉的,殷无渊出神了。
这朵红花多像她,那样耀眼、生命力顽强,如火焰般跳动着,还带着年轻的朝气与青涩,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注视着女孩的侧颜,不受控制地说,“好看。”
“昨天晚上赶路的时候,我听城主说玲冰城的北侧山谷开花了。”虞月凝献宝一样地说,“我看这朵花最好看,特地送给师尊呢。”
她抬起手,悬浮在半空中的花儿便也跟着向上送了送。
殷无渊轻轻地拿起花,看着她闪动着光芒的眼眸,鬼使神差地,他将这朵花别在了虞月凝的耳朵上。
虞月凝一怔,似乎没想到殷无渊会这样做。
这是他第一次在修炼授课之外,主动与她交互。
反应过来之后,她更开心了。在殷无渊眼里,她像是个第一次被肯定、便疯狂摇尾巴的小狗狗。
有一瞬间,殷无渊又恍然看到了自己。最开始的他,曾经也希望父亲能认可他一次吧。
殷无渊只是稍稍愣神,便察觉到女孩的气息俯了过来,他抬眼,就看到虞月凝握着那朵花,附身别在了他的耳边。
魔生从没遇到过这样胆大妄为之徒的魔尊彻底呆住了。
“师尊,送给你的花,你戴起来最好看。”女孩轻轻地笑着。
她也是一时脑热不由自主地做了这件事情,待到对上殷无渊狭长的眸子,她一顿,又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畏缩了。
可眸子不由自主地向右移,就能看的魔尊如丝绸般的银色长发间过于鲜艳的小红花。
虞月凝一僵。
完了,她太得意忘形了。
在殷无渊的目光下,虞月凝收回手,她开始缓缓向着王座下缩去。
殷无渊垂眸注视着她,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惩罚’她,就像是曾经父亲因为他没有喊陛下而惩罚他那样。
可看着女孩柔顺的长发,他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生母。
他想起那个有些奇怪的女人会抱着他,揉他的头发,他曾经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可看着虞月凝不断向下躲去、即将消失在他视野里的头顶,有什么驱动使得他伸出手。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顶。
他仍然不懂这个动作的意义,可女孩的反应过于激烈,她蹭地抬起头,重新回到他的视野里,然后眼眸里的光芒不停转动。
殷无渊就又摸了一次,顺便探查了下她的心理动态。
似乎她很吃惊、但也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动作,因为他的抚摸,虞月凝的心中多了更多的正面情绪,她的讶异、不敢置信、欣喜、感动充斥着心间,与此同时,她满眼满心都是他。
“师尊……”她轻轻唤道。
殷无渊从没想过仅仅两个字,竟然能转那么多的音。因为高兴和受宠若惊,她在撒娇。
他被她的各种情绪砸得有些晕,只是看她离开时第一次还恋恋不舍地回了头,就能感受到她多么高兴。
殷无渊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奇怪又让人难以自拔的情绪。
他曾经只是想观察她以此来获得乐趣,可是不知不觉中,殷无渊的心态发生了变质。
他忍不住想让女孩露出笑容,让她开心,让她看着他的时候满眼都是光芒。她平日太冷静自持,也只有她感动的时候,才会褪去一些锋芒,像是个小姑娘一样可爱,连说话的语气都会软一些。
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心醉,让他无法自拔。
女孩的开心又太简单纯粹了,她喜欢被他摸头,殷无渊就不由自主经常去摸她的头。
他甚至去了自己从未踏足的宝库,选了几个极适合虞月凝的护具与法器。
为了她能多展露出几次开心,多将那憧憬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殷无渊甚至因此将他一次就选好的法宝分开给她。
不知为何,其他人受到奖赏时欣喜若狂的样子让殷无渊感到恶心,可他却又偏偏喜欢看虞月凝开心的样子。
二人甚至都忘记了最开始魂契带来的是多么不平等的地位,师徒二人的前十年一直相处融洽。
在拜师的第九年,虞月凝突破进了三境修为,这个修为已经可以当值魔将之任。
魔君们开始意识到虞月凝未来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可他们只能看着她不忿,却没有其他办法。
那位厌恶外人踏入殿中,每次都用冰冷高傲的目光丈量他们,让他们瑟瑟发抖的魔尊陛下,却允许自己唯一的弟子随意进出魔殿,让她参与所有重大决策,甚至让她站在他的身后,二人却都对此理所当然。
所有人都能察觉到魔尊对虞月凝的不同,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敢给她使绊子。
在第十年的时候,殷无渊做了一个让他后悔余生的决定。
他的密探发现了生活在人界、疑似天帝私生子的霍盛凌。
魔尊一脉因为血缘诅咒,只能呆在魔界里。唯有用仙族一脉、尤其是天帝一脉的仙君血引做成的丹药,才能暂时解除诅咒。
这件事事关重大,殷无渊决定派出他最信任的徒弟。
虞月凝这些年来完美的完成了殷无渊派发的大大小小的任务,没有一次失败。殷无渊理所当然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她。
然后,殷无渊又做了第二个他最后悔的事情。
他本来可以让虞月凝直接杀了霍盛凌,或者直接带他回来,可听说心头血药效最好,殷无渊便要求虞月凝作善作美,直接将天帝私生子的心头血与人一齐带回。
心头血只能在大喜大悲的跌宕中取得,没有情感的殷无渊不会理解这个任务要求的本质是什么。
虞月凝做了计划,很快回来禀告——若是要取得心头血,她需要伪装自己,获得霍盛凌的信任,才能再他最高兴的时候伤他最深。
殷无渊听到她说要离开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不由得蹙起眉毛。
可天帝私生子事关重大,如果他能在天界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得到天帝的血脉,就能得到一个源源不断的血引来源,皆时他就可以攻出魔界,覆没天界。
毕竟,光辉魔界也是魔尊该做的事情之一。
若是这九界改姓殷,再杀遍所有仙君,他就不信解不开自己身上的诅咒。
最终,殷无渊同意了虞月凝的计划。
他亲自放她离开。
他不知道,在这一刻起,他永远失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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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虞月凝是一心一意想完成师尊的任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