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要走了,这一年嘉靖十五年。
送别的那天,风很大。
夏言站在身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杨博披着远行的斗篷,他的身形在风中显得很单薄,我不明白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书生怎么能去镇守边疆呢?
“此处风大,恩师,陆大人都请回吧。”
“圣上到底不放心,还是将你派去了宣化。”夏言叹息道。
“夏大人何意?”我问。
“当日在朝上脱衣辨伪的事情,你们真当圣上不清楚吗?”
我愕然:“那圣上还……”
“圣上当时决心要铲了张璁一党,你们的事情自然就没做追究。”
“然而,这京城我到底是留不得的,圣上的意思我明白,与杨廷和的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杨博垂下眼接着夏言的话说道。
“其实去了宣化也未见得不好,至少远离了朝堂的是非,只要心怀天下,在哪里都是为国尽忠。”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陆大人说的不错,只要心怀天下,在哪里都是为国尽忠。”夏言点头,“你且耐心等待,他日我奏明圣上,相信定有你回京的一天。”
他笑了,也许这一刻对他来说回不回京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从那时起,他展开了属于他自己的命运,他成不了内阁的宰辅,但他成就了大明王朝的另一个世纪,只是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
送别杨博后,我回到南镇抚司,刚在衙门口下了马,身后的马儿就突然高声嘶鸣起来,我一时莫名。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重重的蹄音,只见一队轻骑正扬马冲过街市,路上行人纷纷躲避,而那领头的男人约莫二十□□,一身锦衣华服,好不狂妄。
“让开!让开!”
马蹄从我面前扫过,一队人马绝尘而去。
我咳嗽了两下掸了掸衙门口的灰,望着那队人马的背影心下奇怪:“这天底下居然还有比锦衣卫更张狂的,敢在镇抚司门口撒野。”
“那是国公爷,刚从两广回京的。”不知何时,李敬之站到了我的身边。
“国公爷?对了,你不也是国公?”我突然想起他是李文忠一脉。
“嘘,低调低调。”
随后他又说道:“况且我又不是长子,只有大哥才能继承。再说这翊国公与旁人不同,论辈分,他与圣上还是表亲呢。”
我点点头,“这就难怪了,会如此猖狂。”
翊国公回京了,嘉靖在宫中替他摆宴,而那时我才知道那天骑马的人原是郭勋的长子郭浔,也就是俗称的小国公,仗着自己的母亲是嘉靖的姑姑大长公主,在京城很是嚣张,光是回京没几天,就受到了言官的弹劾,然而皇帝陛下对这位大表兄的亲热程度也实在不一般,在一众言官的炮轰下,居然还能视若无睹的压了下来。
晚间,宫内散了宴,我早早先退了出来,冯保公公给我留了一盏灯笼,我怕黑提着走在宫墙下,周围的锦衣卫正在交班替职,他们向我致意行礼,我简单扫了一眼后就继续往前走。并不像前世电视里放的,一般来说皇城是很少会有危险发生的,毕竟刺杀皇帝是件高危工作,天底下没有谁会这么想不开。
正当我继续走着的时候,肩膀上一个折扇轻拍,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提起灯笼打量着来人,织金蟒袍束着白玉带,一身玄色锦缎在灯笼下泛出名贵的色泽。
“陆炳。”来人喊出我的名字。
“小国公。”我赶忙行礼,心想怎么碰上这家伙了。
“诶呀,我瞧瞧,几年不见,你倒生得越发俊俏了,看来这宫里的生活过得挺滋润。”他用灯笼照着我脸上的神情,调侃的说道。
“小国公说笑了,是圣上恩慈,容在下在宫中混了个一差半职,也好向故去的家父有了交代,哪谈得上什么滋润不滋润。”
“行了吧,我可听说了,光你家的夫人就有九个,如今又升任了指挥使,你还和我打什么哑谜呢。”
提起九个夫人,我头都要大了,月月府里开销尽光,真不知道之前的陆炳是怎么解决的。这时,我突然脑筋一转,道:“国公要喜欢,改日可至府上来,我家的九位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但也姿色过人,您若喜欢谁只管挑了便是。”
实在不是我薄情,只是这九位夫人皆是其他大人送的,要说随意处置了还真不合适,而如今的我更不会与她们有什么纠葛,与其独守空房,倒不如替她们寻个好些的下家,若真被国公选走,也不伤了与诸位大人的和气。
郭浔掩扇一笑,“你倒大方的很,真当我稀罕你那九位夫人呢,在两广一带,给我送女人的官都可以排到护城河了,我不过是对陆大人你有些钦羡罢了。”
“小国公又说笑了,在下有什么好另您倾羡的。”我不在意的笑笑。
“自然是倾羡你日夜伴君左右,倾羡你的妻妾能朝夕相对你这样的容貌,更是倾羡——”他说着慢慢靠近上来,扇子划过我的脸颊,托到下颚,“倾羡你,怎生的如此俊俏呢。”
我贴上了身后的墙,这郭浔的眼神怎么看得我浑身毛毛的,我推开面前的纸扇,尴尬道:“国公爷生的气宇轩昂,英姿焕发,何必与再下相比呢。”
他哈哈一笑,将扇子收了回去:“诶呀,你打小脸皮就薄,怎么如今还这么不好意思呢,生的好看又不是什么多大的罪过,小的时候,你不是还做圣上的世子妃。”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原先只当这陆炳与嘉靖是一个奶娘的发小关系,不曾想,小孩子还喜欢玩这种游戏,唉,怪只怪我这该死的魅力呀。
“话又说回来,原以为这些年你入了锦衣卫,会是另一番模样。不曾想,一点都未变,你一个男子打小生成这般,诶呀,莫说你夫人,我若是女人都喜欢。”
听到这话我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这郭浔果然意思不简单。
“小国公,这话说的,相貌天生,长成何模样哪能自己说了算。”
“是呀,相貌天生,可偏偏怎么就叫你生得如此好看,真是令我——”他欲往我脸上伸来的那双手突然停住了,只因为那只手上现在按着另一只手。
“小国公好雅兴,不在里头赴宴,却跑外面来赏月。”严世蕃笑得一脸平和。
“你是谁?”郭浔瞥了一眼,抽回手。
“在下严世蕃,见过小国公。”他微微一屈身。
“原来你就是严世蕃,早有耳闻。”郭浔摇摇扇子,颇为不屑:“听说你青词写的不错,如今看来除了阿其所好也没什么特别嘛。”
严世蕃的眼里闪过一道凌厉,但迅速又垂下了眼。
“不敢与国公爷相比。”
郭浔笑了,合拢扇子,声音不高却盛气凌人:“就凭你,区区的都督府都事,和我比?”
空气里突然沉默了,我看到严世蕃的眼底有某种情绪在涌动,他又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这气氛不对,我赶忙打圆场:“小国公镇守两广劳苦功高,自然是我等不可媲及的,但大家同朝为官,说到底也都是为皇上办事嘛,一样的,一样的。”我说完却发现身边的两位主居然都没反应,只能自己干笑。
过了一会,严世蕃开口了:“陆大人说的不错。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的,再下不才,既无经邦之治,也无阁臣之能,只是偶得几句闲作颇得圣上赏识,但再下还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严世蕃勾起嘴角继续道,“只是小国公长居两广,离京多年,此番归来虽是春风得意,但也莫要失了分寸,小心一日就看尽了长安花。”
“严世蕃!你!”郭浔一听这话立马变了脸色举起扇子直指严世蕃,这摆明就是暗指近日言官们对他的弹劾。
“小国公息怒,息怒,他不是这意思,他是说——”
“我就这意思。”我正想着安慰郭浔,结果严大公子又来了这么一句,我一时尴尬的住了嘴。
这大晚上的他们俩要真起什么冲突,我这锦衣卫也就别混了。
“好,好得很,没想到严尚书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儿子。”郭浔收了怒气,冷笑一声,“只是,我能不能一日看尽长安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这个能力。”说着,他用扇子轻轻拍打着严世蕃的脸颊,“做人要知趣,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没这个本事,就滚一边去!”末了,他收回扇子的时候连带着转了一下,似是故意那般扇了严世蕃一下。
郭浔离开了,然而严世蕃的神情却很难看。
我叹了口气,推了他一下:“你也真是的,他是什么人,你何必与他过不去呢。”
严世蕃没有说话,他摸着刚才被扇子划过的脸颊反常的笑了,眼中涌现的寒光,让我突然觉得这样的严世蕃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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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娇的小国公上线了,其实越往后,我会告诉你郭浔就是个作死滴小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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