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勇的信在三日后终于来了,我打开后,顿时愣了一下。
“如何?”严世蕃问我。
“阮昱成,嘉靖八年的进士,刘时大人的学生,初为吏部员外郎,嘉靖九年升为吏部侍郎,然而嘉靖十年却被贬至韶州府,到嘉靖十二年才被升迁回苏州,做了这苏州知府。”
“吏部,可是肥缺呀,初入朝堂能从员外郎升到侍郎,直逼尚书之位,此人确实不简单,不过这么一个能力与才华都出众的人,怎么会突然贬官外放呢?”严世蕃询问的看向我。
“狎妓。”我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吐出了这两个字。
严世蕃的眼里瞬间闪过一道精光: “你是说这阮昱成是因为一个女人才被贬官外放?”
“从阿勇查到的消息来看确实如此。”我又补充道,“可是据大明律,官员狎妓再严重也不至于从京师外放到地方,何况是韶州那样一个地方呢。”
“如果是有人想让他离开呢,或者说那个女人比较特殊?”他抬头看着天,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悠悠的问道:“那个女人是谁呢?”
严世蕃朝我看来,目光相交时我们几乎不约而同的说出了名字:“花魁梅娘!”
我们一路穿过街市人群,朝万花楼去,中途我问严世蕃:“那天晚上你何以叫梅娘来唱戏,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哪有,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想请你听个戏,只是后来我提到这花魁娘子的时候,张恩的神色很奇怪,所以当时我就起疑了,更要让张恩把她叫来。”
“你还真是察以入微呀。”严世蕃这种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的精神不得不令我佩服,相比我这个锦衣卫做得简直太不称职了。
“你说阮昱成这次涉嫌江浙徙京富户一案,会不会又是因为她?”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一个坑里摔两次的男人也大有人在,何况梅娘生得如此好看,自然有人心甘情愿为她摔跤,男人呀。
“不知道,现在我们没有证据,一切只能等找到这个女人再说。”
我们赶到万花楼的时候,门口接客的姑娘们立刻迎了上来,“二位相公,快里面请。”
“哟,这位小相公,生的可真好看,第一次来咱这吧。”一名花枝招展的女子摸上了我的脸颊,我不自在的推开了她,“我是来找你们花魁娘子的。”
“原来是找花魁姐姐的呀,不过小相公,想找花魁可得耗些银子呢。”那名女子顿时没了兴致,酸溜溜的说道。
“严世蕃。”我推了推这位土财主。
他促狭一笑:“陆大人不是廉洁奉公的,这会子怎么想起我了。”
“行了,回头记账上总好了吧。”这家伙最会趁人之危。
“这还差不多。”
见他拿了银子出来,我才嗤笑他一声小气。
见着银子后的姑娘们顿时眼睛发亮,朝楼里大喊一声:“妈妈,有人找花魁姐姐了。”
“谁呀,来了。”浓妆艳抹的老鸨赶紧将银子揣到了兜里,笑得褶子都出来了,“二位请随我来。”
我们跟着上了楼梯,老鸨摇着团扇一边走一边说道:“要见娘子是可以,只是有些话咱可得和二位相公说清楚了。这弹琴唱曲作诗都可以,只是唯有一点,我家娘子傲得很,平日卖艺不卖身,她若不高兴做的事情,倒时还望二位不要强求了去,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老身先在这里给二位赔个不是了。”
果然有问题,我和严世蕃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我们在一扇雕花的户牖前停下了脚步,门虽未开,但里头传来的那软软糯糯的江南水磨调子,确是花魁梅娘没错了。
“娘子就在里头,二位请进,老身先退下了。”
严世蕃准备开门,我却止住了他,“等等,待会进去我们怎么和她说?”我私心里觉得梅娘应该不是那种同流合污的人。
“什么怎么说,该问的问,该审的审。”严世蕃毫不客气道。
我却觉得不妥,“这么着,待会进去,我先问话,要是不对,你再开口。”
严世蕃点点头,无可奈何的说道,“行,你做好人,我做坏人。只是像你这般心慈手软的,下回这锦衣卫可以让我来当了。”我讪讪的摸着鼻子没有说话。
推开门,一室的熏香烟雾缭绕,我挥了挥面前的白烟,有些奇怪,这梅娘莫非也和嘉靖一个爱好,喜欢搞得神神叨叨?
“果然人生最苦是离别,方信道花发风筛,月满云遮……”烟雾缭绕后是珠帘垂地,梅娘的唱词就从里头传出。
“她唱的是什么?”我悄悄地问严世蕃,还怪好听的。
“裴少俊墙头马上。”
我挑眉,没听懂,但我也没去接着问他,现下办正事要紧。
我挑起珠帘,没想到还有一道屏风挡着,但我已隐约从屏风上见到了梅娘婀娜的身影。
就在这时,严世蕃却突然拉住了我,沉声道:“出去!”
“怎么了?”
“此处奇怪!”
“奇怪什么——”
“啊!”我还没说完,里头突然传来一声瓷器的碎裂和女人的尖叫。
“梅娘!”
我要赶过去察看,面前的屏风突然一扇扇全部向我倒来,眼看着就要劈头盖脸的砸下了,严世蕃一个用力拉,我往后踉跄了几步退去,然后那些屏风在擦过我的鼻尖时,啪的一声全部倒地。
这时我才看清了方才屏风后的一切,碎裂的牡丹花瓶,凌乱的家具,然而唯独不见梅娘。
“梅娘呢?见鬼了。”我揉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女人居然在面前不见了。
“不管了,先出去再说。”严世蕃拉着我就要走,这时房里的烟雾更浓了,我嗅了嗅,明显和刚才的熏香不一样,这明明是——着火的味道!
很快,屋内透出红光,火星闪现,咔嚓一声,某种物体断裂的声音伴着焦灼味响起,头顶一阵疾风,我和严世蕃都没来得及细看,一根木梁当头砸下,关键时刻,我和严世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双方将彼此一推,木梁砸落中间的空地。
火势沿着屋内的纱幔以突如其来的速度蔓延,严世蕃被烟雾呛得咳嗽:“快点出去!”
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屋内飞出,我刚想抓住他,一伸手,衣角从我手中撕落,消失的无影无踪。
“应该是放火凶手……咳…咳…”严世蕃此刻面色苍白,咳得俯下身子上气不接下气。
“不管了,先出去再说。”我搀起严世蕃,继续向门口而去。
然而不足两米的门口现在却硬生生被火焰给堵住了,我无奈之下只有向外呼救:“救命啊!快来人救火!”
“咳……咳……”严世蕃咳得更厉害了,他捂着嘴,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潮红,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严世蕃,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严世蕃,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得赶紧出去,要不然没事也得变有事了。”
我看着面前的火焰突然心生一计,“严世蕃,你还能跑吗?”
他点点头,但那摇摇欲坠的样子真让我担心他会不会险些就晕过去了。
“那你再坚持一会。”我转身避开火焰回去拖起那砸落的半截木梁,想借它铺在门口的火上逃出去。然而,木梁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我拖了半天也没拖起,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严世蕃在身后喊道:“回来!”
这时旁边突然飞来另一根木梁,从我和严世蕃的中间穿过正正好好铺在了门前那团火上,我虽然惊讶,却也顾不得其他,立马拉上严世蕃赶在火势吞并木梁前跑了出去。那刻我似乎在身后听到了风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等到了外面,才发现楼下宾客早已跑光,而老鸨子正让人拎着水桶上楼灭火。
“小的来迟,望大人恕罪。”秦准不知何时来的,此刻正单膝跪地请罪。
“此事不怪你,是我们让你不要跟着的。”我又看了眼正扶着的严世蕃,他的面色还是很差,“去找顶轿子来,严大人不适,我们要赶快回到驿馆。”
“是。”
秦准刚走没多久,官差们就来了,我心下还想着怎么这么快的,哪知道出声的居然是阮昱成。
“诶呦呦,二位大人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何以如此狼狈了?”
“阮大人,你来的正好,我们在万花楼遇袭了,有人放火还掳走了花魁,你快派人前去捉拿,兴许还能找到。”
然而阮昱成只是轻松的笑了一笑,“此事下官已经知道了,就不劳二位大人费心了,现在下官还是先带二位大人回驿馆好好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下官吧。”说着一群官差立马围了上来,我看这架势着实不像好意。
“阮大人,你这是何意?”我皱眉。
阮昱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色道:“陆大人,严大人,你等来苏州已十日有余,不思寻查案情,反倒与吴江知县张恩勾结,暗通款曲,实在有负圣恩,下官已将所有如实上奏京城,所以这段时日,二位大人就在驿馆好生待着吧。”
“阮昱成,你胡说!”我辩驳道。
“我胡说?那不知二位大人今日又为何出现在万花楼呢?上回醉梦楼二百两请花魁娘子唱曲的事情,醉梦楼可是有目共睹的,莫非二位大人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吗?身为官员狎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你!”
“别说了……咳咳……”这时,严世蕃突然开口了,他靠着我勉强站立着,说话的声音很低,更多的是有气无力,“阮大人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等朝廷的批文下来再说,不过,这段时间里,我和陆大人还是朝廷的钦差,在暂无定论之前,阮大人还是好自为之。”
“这点不劳严大人提醒,在下自有分寸。”阮昱成淡淡一笑,又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
而严世蕃却再也撑不住了,最终从我身旁倒了下去:“严世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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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火的是谁,救人的又是谁,现在先不说,总之阮大人不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