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嘉靖用过膳以后就招了我们四人过去。趁着天色未晚,我估摸着皇帝陛下莫不是想在临睡前搞个修仙大派对?
我一路上各种胡思乱想,对于陆炳提醒我的话都充耳未闻。
然而见着嘉靖后,才发觉情形和我想的并不一样,嘉靖将一干太监宫女全部屏退出去,留下一个李芳,关了门,将那叠奏折一股脑都丢在了我们面前,我一看,这哪是什么修仙派对,分明是批/斗大会。
“夏言领三司的折子全在这里,你们自个儿看着办,想怎么着。”嘉靖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淡淡的瞥了我们四人一眼。
“前几日的折子朕也不想翻了,这堆还是今儿下午才送的,新鲜着呢。”嘉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一群人将目光齐刷刷的投向我,我顿时赧然。
“朕倒忘了,此事皆由你而起,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整出这般是非,如今你且先来说说吧。”
“啊?”
“圣上恕罪,方才是拙荆粗鄙不识礼教,绝非有意冒犯圣上,还望圣上开恩。”陆炳急忙为我求情道。
嘉靖挥手示意陆炳不必再说,他静静的瞧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此事,此事······”我在脑海里转了一圈道:“此事,是由民妇所起,但民妇的初衷也是好的,想着······想着带动我大明的经济发展,增加我大明的税收,最主要是·····是有更多的银子来修道观塑神像,诚感上苍,保佑我大明江山社稷,风调雨顺,还有·····还有······”我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也不懂的东西,悄悄瞄了眼上方的嘉靖,他面无表情的听着。
陆炳拉了拉我提醒道:“别胡言乱语了。”
说到后面,我自己也感觉乱七八糟,想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坦白认错道:“皇上,民妇有罪,民妇编不下去了。”
这时,永康公主也没憋住笑出了声,嘉靖道:“行了,别耍把戏了,捅娄子的事情你们做得出来,收拾的时候倒没了主意。现在还牵着朕给你们遮掩,朕都嫌丢人。”
顿时,大家都齐齐闭了嘴,低下头安静了。
“今儿,也没外人,把你们都叫来,是朕给你们的情分,一个是朕的亲妹子,一个是同朕一起长到大的伴儿,说实话,夏言要参你们,朕心里也不情愿,可情是情理是理,有道是家规不可违,国法不可破。朕若袒护了你们,教天下人如何看朕?如何看我大明?”
“圣上同臣等说出这般肺腑之言,臣等已是铭感五内,如今出了这般事情,势必要有所交代,臣愿一力担了罪责,不教圣上为难。惟愿圣上开恩,莫追究拙荆之过。”陆炳道。
嘉靖又转脸看向了崔元,崔元哆哆嗦嗦的被永康公主一踹:“长点出息!”
“臣,臣也愿担了此罪······”
嘉靖哼了一声:“原是该你担待的,你做的那些事情真以为朕不知。”
崔元顿时膝盖一软跪下道:“恕罪啊,圣上!”
然而,嘉靖又缓了语气,看向陆炳道:“只是,若真追究起来,倒冤了你,此事由你管教荆妻不利,教你担了这罪,也确实太重。”
“罢了,罢了。”嘉靖吐气,起身将那些奏折拾起递给了李芳,李芳立马会意的接过丢到了旁边升起的火炉中。
只见,“轰”的一下火苗窜起,吞噬了那些满是文字的纸张,四人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反正我是没能理解这是啥意思。
这时,李芳提醒我们道:“还不赶紧谢恩。”
陆炳先反应过来,拉着我立马叩首道:“罪臣多谢圣上开恩。”
然后永康公主又踢了一记驸马,二人也赶紧跪下谢恩。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陆炳罚你半年俸禄,并掌镇抚司重整市价,抓捕一切涉嫌人员,不得有漏。”
“臣遵旨。”
“至于崔元——”嘉靖顿了一下,“罚你一年俸禄,去刑部领五十大板吧。”
“啊?还要打板子,皇上,这——”
“怎么嫌少?那就六十大板!”
崔元立马捂住了嘴再也不敢有怨,永康公主拉着他赶紧谢了恩。
嘉靖的目光又移向我道:“回去以后相夫教子,莫生事端。否则——”他对陆炳一笑:“这样的女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休了。”
······
想想当初是谁带你去城外放的烟花,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后来,嘉靖屏退了我和永康公主,留下陆炳与崔元二人有事另说,但在出门时,公主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什么原因居然张口就问了嘉靖一句:“那夏言素不把皇兄你放眼里,如今难道真要容他再重回首辅之位?”
嘉靖顿时投来凌厉一瞥,吓得永康公主再也不敢多嘴,而我拉着公主就赶紧退了出去。
帝王心不可测,也不知是女子不得干政的原因还是公主的话触怒了嘉靖,总之那可怕的一瞥让永康公主好久都没缓过神来,我试图找些其他话题来安慰她。
“看来皇上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到底是向着我们的,我看今儿晚上他们就能回来了呢?”
“也许吧。”永康公主心不在焉的,过了会儿,听她叹了口气道:“多年没有踏足京城,不想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就连皇兄,我都觉得好像变了·····”
我也不知如何劝解她,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算了,不谈这些了,只巴望着这次的事情赶紧结束,好早些远离了京城是非,也不知出来的这些时日,家里的孩儿们可曾懈怠了功课。”提起自己的孩子,永康公主的嘴角又露出了笑容。
“对了,你有孩子吗?”
我点点头:“两个男孩,一个闺女。”
“诶呀,你还有一个闺女,我这可都是两个臭小子。一个九岁虚满,一个七岁有余,你家的呢?”
“大的男孩十一了,剩余两个小的都是四岁。”
“可曾读书?”
“勉强识得几个字,顽劣得很。”
我见她问个没完,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按照以往电视剧的情节,两个女人八卦的探讨孩儿们,不是要父母媒妁言,就是要指腹为婚约。
可是我家锦儿才四岁大,这种包办婚姻的老古板我断然是不能接受的。
“孩子这般年纪正是性子顽劣的时候,大的怕是要好些吧?”
咦,剧情有点不对,这是在问经儿,莫非公主已经开放到如此地步了?
不行,我要掐灭这个苗头。
我夸张道:“哪有,大的更是顽劣不堪,难以教化,光是先生都气走了好几个了。”
“诶呀呀,这么严重。”公主掩嘴,“我原先还想着他与太子差不了多少年岁,不如荐给太子殿下做个伴读,也好排遣殿下寂寞,如今看来,啧啧!”
“嗯?公主是指伴读?”我会错意了?
“莫非你以为呢?”
“没什么,没什么。”我松了口气,干笑两声。
陆炳和崔元总算在月上中天的时候被嘉靖放了行,永康公主虽然看着平日彪悍,但关键时刻很护夫,一边数落着崔元的不是,一边又心疼他吃了几天素食人都消瘦了。
真是一对半斤八两的活宝。
我们不像永康公主是车马有备而来,当初陆炳是去得匆忙,如今我是来得仓惶,所以当那两口子驾车离去后,就剩下我和陆炳站在路口吹冷风。
夜色里他的道袍被吹得飘起,我说:“你现在真像被人扫地出门的神棍。”
“你反正见我没好话。”
我摊手:“走吧,金丹大世仙。”
好在古代的京城核心圈就那么点大,士大夫的宅子大都离皇城坐落不远,我们靠着两条腿走在空旷又寂寥的路上,影子被月光拉得倾长。
我问他:“皇上真的不追究了吗?”
“你是在担心夏言?”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石子算是默认了。
“其实从一开始皇上就没打算真的治罪我们,要不然,你觉得他会让我和崔元随他去西苑清修?”
我把他的话在脑海里盘旋了一圈,明白道:“这么说他带你们去西苑的意思是为了躲避那些御史的弹劾?”
陆炳点头:“别看皇上如今端着修炼的架子,其实这天底下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所以下次说话要注意些。”
他又道:“明日我会去向夏言求个情,既然皇上不予追究了,我也不能教他为难,夏言的脾气我略有耳闻,此番就算是折节一次罢了。”
我听陆炳如此无奈的语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道:“你也不要觉得受了什么奇耻大辱,因为比起以前这也不算什么······”
“以前?”
“我是说,以前我做得比这严重的都有,所以,在大家眼里你折个气节也算不得什么······”我小心的偷瞄着他,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果然,他怒了:“陆绵绵!”
我赶紧安慰道:“息怒息怒,你这么大声万一吵到睡觉的人家怎么办?好不容易清白了,别再弄个扰邻的罪名,息怒息怒。”
“圣上说得对,你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老老实实待着,让你出去简直就是祸害!”
“行,我祸害,我认了,再说我又没求着你留我,你自个情愿的。”
我回呛过去,他气的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没好脸色的转过头去。
“也真是的,这些年都过来了,你还和我过不去,你说你这是图什么?每天吵一架,心情更酸爽?”又是一丝凉风吹来,我打了个颤,将手揣进袖子里。
他沉默了一会,像自顾自的呢喃那样说道:“如果有一天连吵架都没有了,你的心也就冷了吧。”
我一怔,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已经不生气了,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严嵩不会容许夏言回来的。”和刚才没有丝毫关联的话,他又一次奇怪的从嘴里蹦了出来。
“皇上也不喜欢。”
“额?”我还没有从这么快的思维里跳跃过来,呆呆的问:“那他不还是进了文渊阁?”
“是啊,夏言是个懂得抓住时机的人,其实他也很明白皇上不会重惩我们,他只是需要通过这件事情再入仕途罢了。不过,可惜,他似乎并不是一个懂得抓住皇上心的人呢。相比严嵩,差远了。”
“那这么说来,严世蕃想利用夏言弹劾你的事情,如今岂不是羊没吃到还惹得一身骚?”
“也许吧。善假于人者终为人所假。”
我叹息,“没想到,他撺掇徐北崔元挖下这么大一个坑倒是坑了他自己。真是你在凝望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没陷害成功你很惋惜?”
“我只是希望他好。”我停顿了一下,望着天上的星星道:“不管我们在不在一起。”
他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肩上多出了一件罩衫,遮挡了那一丝入体的寒冷,我收回天际的视线回头一看,原来是身边之人脱了自己的外衣。
他还是那不苟言笑的样子,但这些年,仿佛也变了些,至少在这星辰月色下,我似乎也见到了他眼底的沧乏与眼角的一丝细微纹路,虽然这仍不改他往日的风姿。
我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边,不经意青丝断了几根,在手中泛出一种枯涩的光泽,果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吗?
我朝他一笑:“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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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遥望着远方星星的时候,为什么不回头看一下身边的人呢······
严胖子想坑大陆,结果没想到被夏首辅踩着竿子上来了,于是,老严巴巴望着的首辅之位又飞了,这算不算最早的坑爹了?
下章夏首辅和严首辅正式开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