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有病么不是。
偏要上赶着做仆人。
钟念月微一低头,捏着筷子,夹了汤面。
隐约可以窥见碗底躺了些黑色的不成形状的东西。
见钟念月盯着出神,钱昌道:“当地人说这是山上采的一种菜,可以吃。和那日剁碎了煮进粥里的差不多。”
钟念月点点头。
这是菌菇。
只不过和那日的品种不大一样,因而她一眼没能认出来。
菌菇熬汤也好,熬粥也好,都能添几分鲜香,钟念月是很喜欢的。
她当即便用筷子夹着面条与那菌菇一起,送入了口中。这面里似是熬了油进去,再撒上几颗盐,配了菇,哪怕口味清淡也已经最够好吃。
这宫中带来的大厨,便是做起寻常菜肴,果然也是不凡的!
钟念月多嚼了两口,才想起来问:“这菜煮了多久?”
这菌菇若是没煮熟吃了,她今儿就得满脑子冒小人儿了。这儿又没有三甲医院,指不准半个时辰,她就见阎王了!她是想试试死一死,能不能回家来着,但也不好死得这样丢脸罢?
“熬煮了小半个时辰。”孟公公接声。
钟念月登时放了心,又低头咬了一口面条。
那厢书容有些无所适从,便与宫人们挨在了一处。
她见自家姑娘吃得正香,便也放下了心。
她盯着门外的庭院,见几人还在扫那地上的雪,盯着盯着,便不禁脱口而出:“那是何物?”
一滩红在那雪地里扎眼得很。
宫人笑笑:“红梅落地上了罢。”
书容心道,这院子里不曾种红梅呀。但她也并非蠢货,知晓旁人不说,便是不愿意告诉她了。
书容闭上了嘴,也就不再问了。
这厢钟念月吃了没几口,隐约听见了书容的声音。
她舔了舔唇边上的面汤,只觉得鼻间那股血腥气被汤面的香气冲得淡了。哦,好像汤面的味道也有些淡了。
……是下头没放盐?还是方才没有拌匀?
钟念月目光转了转,落在晋朔帝的身上。
晋朔帝今日着的依旧是一身白衣,坐在那里,模样挺拔。
孟公公正呈了三两个地瓜到他跟前,由他挑选。晋朔帝随手挑了一个。看起来似是与他气质格格不入,但等他剥起皮来,倒又不那样违和了,只叫人觉得他手里拿的不像是地瓜,而像是宝物。
钟念月丢开筷子,鼻尖动了动,道:“今日这个怎么闻着不香?”
孟公公惊道:“是么?”
晋朔帝已经剥完了皮,他低头咬了一口,随后将那地瓜丢回了盘子里,道:“的确是没那日的好吃。”
孟公公深深吸了口气,闻了闻味儿,道:“小的尝一尝……”
他话音落下。
钟念月便也瞥见了晋朔帝动作间,那白色衣摆上露出来的点点血迹。
钟念月恍然大悟。
今日闻着的味儿,倒还真不是她的错觉,是今个儿在院子里处置了些什么人么?
她攥了攥指尖,正要挪开视线,便见晋朔帝似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晋朔帝掩了掩衣袍一角。
像是免得叫她看了去。
钟念月心底放松了些,将头扭回去。
她咂了咂嘴:“我嘴里好像有些苦……”
盐放多了才会苦呀。
倒是怪了,怎么又觉得淡又觉得苦呢?
这念头刚起,钟念月只觉得盯着那炉子的视线陡然间扭曲恍惚了一瞬。
紧跟着便是眼前一花,喉头一甜,有什么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她一张嘴,哇一声全吐出来了。
吐了什么她也都瞧不清了,只觉得好一阵天旋地转,“咚”一声倒了下去。
这蘑菇……真……没……熟?
我吃蘑菇,……把自己吃、死、了?
钟念月脑中刚划过一个,社死现场,我要连夜搬离这座城市的念头,就彻底没知觉了。
“姑娘!”
“表妹!”
孟公公和一旁的祁瀚却是最先了变了脸色,孟公公本能地一扑上去要扶,都差点将炉子踢翻。
书容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钱昌厉喝一声:“将院子封起来!”
晋朔帝倒成了最沉稳的那个,他面色一沉,站起来身来,将祁瀚拂开。
随后一伸手,将钟念月从地上捞了起来。
他先掐了下钟念月的人中,怀里的少女却是已经没有反应了。
她的睫毛连颤也不颤一下,眼珠顿住,在极短的时间内,连脸色也白了。
那容色绝艳的少女,顷刻间便如失了颜色的花朵。
只余下胸前一片鲜血,湿透了衣衫,触目惊心。
此时太医匆匆挤上前来,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去捏钟念月的手腕来把脉。
晋朔帝冷冰冰地扫了一眼孟公公。
孟公公已有许久不曾见过晋朔帝这般模样,当下心底一激灵,忙冷声道:“钱先生且领着他们都退出去。”
钱昌应声,不敢停留。
祁瀚脑中嗡嗡作响,立在那里却是忘记了动弹。
还是一旁的小太监上前来扶住了他,他这才回了魂儿似的。
“公子。”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道:“咱们且先出去吧。”
到底都是宫里出来,这会儿也不是什么十足蠢货,知晓若是留下来,只怕后续麻烦更多。
祁瀚攥紧拳头,朝外退了几步,他的视线还牢牢钉在钟念月的身上。
怎会如此?
他那整日里跟着他的,又替他揍了三皇子,笑靥如花,会撒娇的表妹,怎会变得如此?躺在那里,似是没了生息。
等祁瀚再回过神来,他已经人在门外了。
那扇门就此牢牢合上,里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似是一片寂静。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叫祁瀚觉得可怕,那寒气似乎都钻进了骨子里……
他恍惚地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他长在皇宫,阴私之事并非一无所知。
表妹定是中了毒。
是那碗汤面!
可碗是他亲手接过来的。
若是他当时没有着急,且先交给小太监取银针来试一试毒,是不是便能免了表妹受此罪过了?
“公子莫要担心。”小太监脸色也白了,但还是低低出声安抚了一句。
今日倒下的是钟姑娘,可人人都知晓,事情没有这样简单。若是冲着陛下来的,只怕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小太监有些害怕。
他忍不住抬脸去看祁瀚,却见祁瀚面色阴沉,连俊朗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了,眼底如浸入了寒潭。
门内。
太医战战兢兢道:“倒、倒并非是什么大碍。幸而今个儿吃的是汤面,那毒药想是涂在了碗底上,汤水一冲刷,倒没吃粥吃下去的多。姑娘又没喝汤,吃也只吃了两三口,吐也吐得及时,我瞧着吐出来的还有些像是淤血……只是姑娘年纪小,又长居内宅身子骨弱,今日怕是要熬一熬,等过两日才能睁眼……”
太医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写下了药单子。
晋朔帝听罢,面色却并未因此转好。
他将钟念月扣在手肘处,顶住了她柔软的腰腹。
他有一瞬的晃神。
好似他稍微用力一些,她便脆弱得像是要叫他捏碎了。
晋朔帝眉眼沉下来,轻拍钟念月的后背。
钟念月无知无觉,只本能地张嘴又吐了些出来。
晋朔帝看也不看被弄脏的衣袍下摆,如此才将怀中的少女抱起来:“打热水。”
孟公公的腿都有些软,他见此情景,知晓应当没有大碍,方才狠狠松了口气,忙道:“小人这就去。”
祁瀚在外头站了不知多久,听得门“嘶呀”一声开了,他抬头望去,便见父皇抱着表妹出来了。
祁瀚喉头一阵发紧,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跪在了地上,两眼发直。
晋朔帝看也不看他,大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