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梁浅一出福寿院,就看到从角落方向,已经离开好一会的五姨娘走了出来,她走至苏梁浅,恭敬的向她服了服身。
这个季节,虽不似冬日里那般的冷,但夜里不似白日,湿冷的风吹在脸上,也冷的很。
苏梁浅微点了点头,心中了然,五姨娘是在这里专门等自己的。
苏梁浅并没有停留太久,五姨娘见她转身回去,紧身跟在了她身后。
“老夫人让妾身,和老爷生个孩子。”
苏梁浅听了这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嗯了声,缓缓道:“她这也是为你考虑着想。”
苏老夫人现在看重喜欢五姨娘,苏克明对她也远胜从前,而且苏老夫人现在是发自内心的想要让苏克明休了萧燕,苏老夫人的内心,应该是想扶五姨娘为正妻的。
偏五姨娘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子凭母贵,母亦如此,若五姨娘肚子争气,能生下个儿子,这是大有希望,但如果始终一子半女都没有,那纵是苏老夫人和苏克明再喜欢,和这个位置,也只能擦肩而过。
五姨娘轻嗤了声,“当年二姨娘也曾深得老爷宠爱,风光无限,这世间的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我生下孩子后,是母凭子贵,还是我和我的孩子,一起步二姨娘三小姐的后尘。而且,如果孩子可以选择,应该都不会想要老爷的那样的父亲。”
五姨娘这话,苏梁浅每个字都赞同。
不过她们虽是同盟,关于生不生孩子这事,这样重大的决定,苏梁浅觉得,这也是五姨娘自己的选择。
不过从五姨娘在提起苏克明时那不屑轻视的口气,苏梁浅明白,这个孩子,五姨娘暂时并没有生的打算。
比起二姨娘来说,在感情上,五姨娘要聪明许多,也要幸运许多,这大概和她进府的目的有关,从一开始,她就没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苏克明身上。
“小姐想我生吗?”
苏梁浅没答,听到五姨娘很快道:“小姐已经十四了,再过几年,肯定是要嫁的,女人成婚,若是有娘家兄弟做靠山,在婆家,总能更有几分底气,尤其小姐嫁的还不是寻常百姓家,我至今,还没为小姐做过一件拿得出手的事呢。”
苏梁浅闻言皱眉,停了下来,“对五姨娘来说,孩子是什么?工具吗?还是礼物玩具?如果你不是也没有发自内心的想要一个孩子,也没想好怎么对他负责,而是为了我,为了巩固我们的关系,完全没那个必要。”
苏梁浅的口气,正经严肃的让五姨娘都有些发懵。
五姨娘其实并不明白,苏梁浅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好像做过母亲的人似的,对孩子的事,格外的认真执着。
“就像你刚说的,孩子不能选择,但你既然选择了将完全无辜的他带来这个世界,就要对他负责,他要出了什么事,痛不欲生的那个人一定是你,而且五姨娘怎么能保证,你要生的话,一定是男孩儿?我最好的靠山,就是我自己,就算需要靠山,他也不会是苏家的人。”
她的靠山,是沈家,是马上就要回来的沈卓白,还有谢云弈,要五姨娘真生了个孩子,就算是男孩儿,其结果也不是他是她的靠山,而是她扶持他,做他的后盾。
五姨娘怔怔的看向苏梁浅,半晌点头道:“妾身明白了,是妾身的错,还望小姐不要怪罪。”
苏梁浅嗯了声,五姨娘继续道:“老夫人终究是老爷的母亲,心里是有苏家的,小姐她立场不同,会闹翻吗?若是小姐和老夫人生出矛盾,妾身到时候还像从前一样侍奉老夫人吗?”
当初苏梁浅救苏老夫人那一出,参与其中的五姨娘很清楚,那是苏梁浅的算计,之后苏梁浅对苏老夫人的种种,在她看来,都是为了利益,并没有几分真心。
苏梁浅往前走了几步,行至阴影处,再次停了下来,看着五姨娘,用和之前一样正经严肃的口气道:“不管我和祖母生出什么样的矛盾,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明面上,尤其是在祖母面前,你要让她觉得,你是站在她那一边,无条件向着她的。她心情不好,你要安慰,你不但要像之前那样侍奉,还要更加上心,不要让她觉得,苏府上下,没一个人真正在意顾虑她的感受,还有,如果她实在难受,提出要回青州,你不要劝着让她留下。”
苏梁浅叮嘱完,深深看了五姨娘一眼,“时间不早了,五姨娘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回去吧,今后若是没什么事,我们也少见面。”
五姨娘没再张口,苏梁浅转身离开。
五姨娘看着苏梁浅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越发觉得她异于同龄人,高深莫测,难以猜透。
苏梁浅回到琉浅苑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院子一排的屋檐下,点着灯,月光如河,光线倒不至于漆黑太过昏暗。
院子里,静悄悄的。
苏梁浅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秋灵陪着她进屋后,转身就吩咐下人准备热水,要伺候苏梁浅沐浴更衣休息。
苏梁浅看着秋灵忙进忙去,等她再进来的时候,对她和影桐道:“你们跟着陪我奔波一整日了,也早点洗漱休息吧。”
秋灵本想说自己不累,但看苏梁浅那样子,还是将留下来这样的话吞进了肚子,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下人们有序的将一桶桶水提进来后,倒进了苏梁浅沐浴的大木桶里,苏梁浅将所有的下人都屏退,独自一人,趁着沐浴的时辰,理清思绪,整理情绪。
一夜都是噩梦。
夜傅铭,苏倾楣,沈卓白,还有她两个惨死的孩儿,似梦非梦,恍然如现实的情境,再怎么告诉自己,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她这辈子不会再重蹈覆辙了,还是不受控制的害怕。
睡梦中,脖子就好像被人扼住,掐的她几乎窒息,模模糊糊的,警醒的她似听到了扑通的声响,想醒却醒不过来。
睁开眼睛,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
苏梁浅一身冷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但是那份恐惧,却在心尖残留,经久不散,让她的心都是揪着的,整个人都被不安的情绪萦绕。
苏梁浅口干舌燥。
秋灵影桐都没在,苏梁浅撑着虚软的身子,起身走到桌旁。
只放着茶几茶具的小方桌上,倒水的时候,才发现桌上突然多了一精致的信笺,没有署名,也没有说给谁。
苏梁浅喝了水,水有些凉,灌进肚子里面,也是冰冰冷冷的,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苏梁浅将信笺拆开,里面是一根根管状的花木成簇,还有几个分支,根茎直立,基生叶和茎下叶部有柄,呈狭窄的披针形,上面的蓝色花冠已经干了,但还是能看出原来的好看的蓝色,还有平滑的暗褐色小坚果,富有光泽,除此之外,还有一把的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还有这花这草的提示,苏梁浅顿时就想到了送这东西的主人,略有些苍白的脸,不由浮出了笑,寒凉入骨的心,也渐渐生出了暖意来。
还有一个人,如此惦念她。
且,他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如此的恰到好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前往萧家
秋灵进来伺候苏梁浅时,就看到苏梁浅坐在靠窗的榻上,手里是一簇长着蓝色小花的草,她右手撑着下巴的位置,放着一方白色的帕子,帕子摊开,四四方方平平整整,上面是一粒粒的红豆。
“小姐这么早就醒了?”
秋灵上前,见看向窗外的苏梁浅,嘴角是微微带笑的,身上也没有昨天的暴戾,仿佛是从悲痛推搡的情绪中缓过来了,心情还挺好的样子,秋灵不禁松了口气。
只是她看了看苏梁浅手里的草,还有帕子上的红豆,实在狐疑,她挠了挠脑袋,“小姐,这是什么?”
苏梁浅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扭头看向秋灵。
秋灵见她看向自己,似是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小姐是想吃红豆粥了是不是?”
苏梁浅:“”
苏梁浅想到谢云弈,俏脸微红,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而且因为秋灵也不知道,苏梁浅竟为谢云弈这样的安排,觉得甜蜜,仿佛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所以她也没打算解释。
就是秋灵这脑路
苏梁浅失笑,点头道:“对,是想吃红豆粥了。”
秋灵昨晚见苏梁浅那个样子,担心的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现在总算是放下心来了,她看着苏梁浅,笑道:“我这就给小姐亲自准备去。”
一整天,风平浪静。
傍晚的时候,连嬷嬷依着苏老夫人的吩咐,告知苏梁浅,后日去萧家的事情。
随即,苏管事也来了。
苏梁浅对苏克明没好感,但苏管事多次暗中给她方便,苏梁浅心里还是领这份情的,没将他拒之门外。
“老爷今日早朝一回来,官服都没换下,就被老夫人叫到了福寿园,两人说了好久的话,最后老夫人将他狠狠的呵斥了一顿,都摔东西了。”
秋灵见苏梁浅心情好转,不想她再为这些事情糟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忍着没将事情告诉她,但现在见苏克明身边的人寻来,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苏梁浅。
苏梁浅闻言,挑眉看了秋灵一眼,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的。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反应,更没有多余的感情。
苏老夫人和苏克明立场并无不同,都是为了苏家,苏克明为了自己,苏老夫人所为其实也是为他考虑,但两人想要达成目的手段,或者说借助的对象,却完全不同,而他们分别想要借助的对象,更是如仇人般势同水火,完全对立的,所以事实上,从短期来说,苏克明和苏老夫人的利益出发点,是完全相悖的,不能调和的。
不管苏老夫人怎么劝,都不可能说服苏克明,反而是劝的越多,关系越糟糕。
苏梁浅这样想着的时候,苏管事已经进来了。
“大小姐。”
他躬着身,态度倒是毕恭毕敬。
苏梁浅点点头,还算温和和善。
苏管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大小姐后日是要与苏老夫人一同去苏府?老爷不想您去,他让您劝着老夫人也打消主意。”
苏克明上朝回府,苏管事基本就在他的跟前伺候,昨晚苏梁浅就是在苏克明书房外,狠狠的将他指责了一番,府里头现在都传遍了,苏管事作为府里下人的第一把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苏克明大感丢人,下朝后,哪儿都没去,就呆在院子里,气急败坏,生苏梁浅的闷气,被老夫人叫去福寿院用晚饭时,被通知了这件事。
苏克明心里畏惧萧镇海,极力反对,但不管好说歹说,都不能令苏老夫人改变主意,母子两又狠狠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苏克明见苏老夫人那里自己说服不了,就又伤疤未好还疼着,就来打苏梁浅的主意,但他怕再被苏梁浅气,没有不自量力的选择自己前来。
苏管事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看向苏梁浅的眼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苏管事之所以暗中屡屡给苏梁浅提点,就是看不下去苏克明所为。
“本来呢,这是长辈间的事,我不该掺和,但祖母再三要求,父亲违逆她,我总不能让她再不快,不然和赶她回青州,有什么不同?我已经答应祖母了,答应了的事情,就不能再反悔,更何况,祖母所为,是为了苏家和父亲好,父亲应该体谅祖母才是。”
苏梁浅振振有词,没有半点改变主意的打算。
“父亲如此息事宁人,知道的,会觉得他是宽厚仁慈念旧情,不知道的,还觉得他是怕萧家呢,但不管是何原因,都会让夫人和萧家,觉得他脾气软好拿捏,继而对他完全不尊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管事看着苏管事完全漫不经心的样子,听出来,她在说反话。
在提起苏克明时,她明显没有女儿对父亲该有的尊敬和濡慕,而是带着几分冰冷的轻视。
苏管事听着,只觉得苏梁浅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很有道理。
“就我们苏府和萧家的关系,祖母带我前去拜访,是极正常的事,你让父亲放心,我不会大肆宣传的,苏管事替我转告他,让他安心在家,静等好消息吧。”
苏管事在得了苏克明的吩咐,没来之前,就知道这事不可能,而且他也觉得要想萧燕真正有所收敛,就得有人出头,他是赞同苏老夫人的这种做法的,所以只说了苏克明的意思,另外多一句的劝,他都没有。
苏克明在外,要有在家里一半的强势,都不至于被其他人尤其是萧家,如此瞧不起。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是因为善还好,但要是因为犯怂,那就是既被人欺负,也被人瞧不起。
苏管事道是,转身回去复命。
回去的路上,盘算着怎么将苏梁浅的话,转换成苏克明能听得进去和接受的方式。
然后,他心里也暗暗奇怪,苏克明这种没原则底线遇事遇人轻易就犯怂的性子,怎么能生出苏梁浅这样,见谁都泰然淡然的女儿。
以往就寝,苏梁浅身边总会留人伺候,自影桐秋灵被提了一等,尤其是降香开启多灾多难的受伤倒霉之旅后,基本就是影桐和秋灵两人轮流,有些时候是两人一起,但晚上,和昨晚一样,苏梁浅态度坚决的让两人回房休息。
苏梁浅态度强势起来,秋灵和影桐自然都是拗不过的,再加上苏梁浅昨晚虽然是一个人,但今天一整天,状态什么的都还不错,秋灵和影桐都妥协了。
她们回屋后,已经躺在床上好一会,让人觉得是睡着的苏梁浅,又从床上爬了起来,她随意的披了件衣裳,从枕头底下取出信笺,放到了放着茶具的茶桌上,正正中,最显眼的位置。
她看了眼窗棱的方向,窗户是开着的,她又扫了眼其他地方,确保和昨晚的一样,然后重新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