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慎之想了想:“不好说。”
评事们失望:“你也觉得不好说啊?是不是糊弄我们?”
“我糊弄什么啊!”俞慎之摆手,“这事是真不好说,你们想想,北襄太妃为什么回京?”
评事们互相看看,挤眉弄眼。
“这我们怎么知道?”
俞慎之嗤笑一声:“你们装什么?是不是怀疑北襄的爵位又要出幺蛾子了?”
几个评事呵呵干笑。
俞慎之用手指点了点他们:“看看,要是朝上诸公也像你们这么想,那事情就复杂了。”
有评事问:“难不成还有简单的?”
“当然有啊!”俞慎之道,“北襄太妃说到底,还是个为人母的妇人,她来京城,难道就一定是大事吗?想想你们家中老母,突然来京,会有什么事?”
几个评事交换一下眼神,其中一个讪笑道:“还能什么事?自然是为着儿孙来的。一家子过得怎么样,孙子好不好,不外乎这些。”
“这不就结了。”俞慎之一摊手,“你们家老母会这样,北襄太妃难道不会?”
评事们露出诡异的表情。
俞慎之不满:“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的不对吗?”
其中一名评事道:“俞推丞,照你这么说,北襄太妃就是来看儿子的?”
“不然呢?”俞慎之说,“楼四可比我还大一些,我母亲这几年总琢磨我的亲事,我就不信,他母亲能不急!”
这么说也是……
事情说穿了,评事们很是没意思。
还以为有大热闹可以看,搞半天就是个老母亲来催婚,没劲。
“走走走,回去干活了。”
俞慎之走在最后,面无表情地嚼着花生。
事情可以简单,当然也可以复杂,就看人怎么想。
只怕朝中诸公,不愿意想得简单。
俞慎之猜的没错。
此时的朝堂上,就有人参了一本。
“……没有诏令,私自进京,此其罪一。进了京城,隐瞒不报,此其罪二。如此行迳,叫人不得不怀疑其居心。楼大人,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啊?”
皇帝早知道这个消息,没理会就是给楼晏面子。此时被人当众揭出来,不理会不行了,只得开口问道:“是这样吗?”
御史不友善的目光下,楼晏出列:“回陛下,是有这么件事。”
“那冯御史的问题,你怎么说?”
楼晏停顿了一下,回禀:“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皇帝还没说话,参他的御史已经跳出来了,咄咄逼人:“楼通政解释不了,所以要认罪了吗?”
楼晏瞥了他一眼,神情平淡:“冯大人想多了,下官只是觉得,没必要解释。”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回答,仿佛眼前的事完全不需要在意。
冯御史被激怒了,大声责问:“楼通政!陛下当前,岂容你如此狂傲?这等大事,你竟觉得没必要解释,你有将陛下、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吗?还是说,你们真把北襄当成法外之地了?”
法外之地!这话无异于指责,北襄眼里没有皇权。较真起来,能把楼家所有人砍了。
楼晏却只是淡淡道:“冯大人不愧是御史,很平常的一句话,就让你解读出这么多下官自己都不知道意思来。”
他越是平静,冯御史越是愤怒。怎么的,他这么不够看吗?竟不把他的弹劾放在眼里!
“你……”
眼看冯御史气得脸都白了,首相常庸不得不站出来打个圆场。
“楼通政,你不愿意解释,也得有个说法吧?这可不是小事,北襄太妃是你生母,你身为人子,总不能看着她身陷囹圄吧?”
首相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楼晏向他微微躬了躬身,回道:“常相,不是下官不愿意解释,而是无从说起。试问,家中老母千里迢迢前来探亲,这有什么必要解释?不如诸位大人告诉下官,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解释?”
众臣听得此言,面色各异。
这情况他们当然都会遇到,可,北襄太妃是一般的老母吗?
常庸皱了皱眉,问他:“你的意思是,北襄太妃来京,为的就是探亲?”
楼晏反问:“不然还能为何?”
冯御史冷笑:“楼通政,你不要狡辩。北襄太妃身份非同一般,即使来探亲,也得上奏。更何况,谁不知道你跟北襄王兄弟反目?你楼大人的名字,已经被革出楼氏族谱!这种情况下,北襄太妃还会来京城探亲?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呢?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本官有理由怀疑,你们包藏祸心!”
被他这般指责,楼晏不怒反笑。
只听他慢悠悠道:“冯大人说的好,既然你知道,下官已经被逐出宗族,那么北襄太妃来京探亲,要如何上奏?”
冯御史愣了下。
“族谱上已经没有我的名字,名义上我也不再是北襄太妃之子。她要如何写这份奏章,如何叫陛下批准?”
“这……”
“冯大人的疑问,就在你自己的话里。所以下官说,没有必要解释。”
第268章 莫不是个傻子
冯御史愣了一下,怒声质问:“楼通政的意思是,你们无罪,反倒是下官不明事理了?”
“不敢。”楼晏回身面对皇帝,“陛下,冯大人所奏之事,确为事实。然而,北襄太妃满怀爱子之心,甘冒大忌,入京探望,臣身为人子,如何能够无动于衷?这隐瞒不报之罪,臣当认。但冯大人言语中暗指我等包括祸心,臣万万不能认。”
法理之外,无外乎人情。
楼晏字字句句说得平静,又隐约透着母子不得相见的悲凉,叫人闻之落泪。
孝为天下之道,他不认罪,为的是母亲,还真是让人挑不出道理。
至于隐瞒不报之罪,治了又怎么样?冯御史告这一状,为的可不是治这么个小罪。
这一回合交锋,冯御史已经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另一名臣子站了出来。
“陛下!”
皇帝有点厌倦,问道:“余卿,你也要告楼晏吗?”
这位余大人否认:“谈不上告,只是楼通政的话,与臣知道的不太一样。”
“哦?”
余大人直起身,面向楼晏:“楼通政,你说北襄太妃私自入京,只是为了探视于你?”
楼晏颔首:“不错。”
“这就怪了。”余大人说道,“两日前,有一位北襄使者来兵部报到,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楼晏看着他。
余大人笑吟吟:“楼通政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楼晏淡淡道:“必然不是好话。”
“看来楼通政很有自知之明啊!”余大人扬声,“那位使者说,自打北襄王承爵,楼通政心怀怨恨,勾结王府旧人,妖言蛊惑,以至于太妃对北襄王误会重重,这才不告而别!”
冯御史闻言,精神大振:“楼通政,人证在此,你还要狡辩吗?”
楼晏却笑了笑,说:“下官倒有一句话,想问二位大人。”
冯御史哼了声:“有话就说!御前对质,又没有不让你说话,用不着装腔作势!”
楼晏点点头:“余大人方才说,北襄使者上告,下官勾结旧人,妖言蛊惑。请问,下官勾结了什么旧人,说了什么妖言?”
冯御史不禁向余大人看过去。
那余大人还未开口,楼晏又接下去:“我与北襄的渊源,诸位心知肚明。某在北襄王府十几年,请问,王府有旧人奇怪吗?”
当然不。身为北襄王府四公子,有自己的心腹才是正常的。
“下官早与北襄王反目,只要我与太妃联系,不管说的什么,想必北襄王都会认为,是妖言蛊惑吧?”
众臣中,凡有与兄弟不睦的,都忍不住点头。
可不是吗?自己在老太太面前多说几句,兄弟就认为自己在骗老太太。
楼晏转过来:“如此,余大人所说的勾结旧人、妖言蛊惑,好像也算不上什么证据啊!”
余大人没再说话,冯御史却是不忿,喝道:“照你这么说,你们竟是一点错也没有了?”
楼晏淡淡道:“冯大人记性不太好啊!该下官认的罪,刚才下官不是认了吗?”
嗯,他认的罪只有隐瞒不报……
冯御史气炸:“楼晏!你避重就轻!”
楼晏平静以对:“冯大人这是讲不过道理,就开始撒泼了吗?”
这个词一说出来,无异把他跟市井泼妇对等,冯御史大怒:“胡言乱语!”
他转过身,面对皇帝。
“陛下!微臣请查楼晏五大罪。其一,对兄长不义。北襄王生为长子,幼立世子,为北襄无可争议的继承人,楼晏身为幼弟,无理无据,图谋王爵,与兄长反目,见利而忘义。”
“其二,对父母不孝。当年,北襄老王爷尸骨未寒,他于灵前向兄长发难,全然不顾亡父体面。如今更是鼓动北襄太妃,叫寡母千里奔波,为人所疑。”
“其三,对君王不敬。陛下于他危难之时,予他立身之地,他却不思还报,做出这等叫人见疑之事,包藏祸心!”
“其四,贪财受贿。楼晏任刑部郎中时期,手中每过案件,必截留钱财,受害者数不胜数。”
“其五,挑拨媚上。利用陛下的信任,屡屡搬弄是非,令陛下远离贤臣。”
冯御史俯身下拜:“此五大罪,不严惩不足以正视听,请陛下下旨彻查!”
随着他一句句说来,臣子们的神情越来越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