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娇娇感受到了跟这帮年轻知青在一起的朝气蓬勃与热心肠,也笑了笑道:“行,不论走不走,今天中午的饭我先给你们做了。”
“太好了!上午干活儿都有劲了!”孙秀英和几个知青互相打趣着往外走去。
杨玉乔站在门边对这些孩子们挥挥手,感慨道:“还是得识字念书哇!”从这些知青充满活力朝气的脸上,杨玉乔看到了另一种人生。她又心存愧疚地看看自己的女儿,娇娇也哪儿都不比她们差,却得在这儿跟着她受苦受累。在农村,到了岁数,就得嫁个汉,无非也就是本村或邻村的庄稼汉。
要是在杨家,娇娇也该是能进学堂的,将来说个镇上、县里的好人家。
自打昨天见了杨玉明,杨玉乔就更加动了要去寻亲的心思。可又心里怕怕的,既怕找不到家人,又怕找到了娘家人不认她。
见母亲一大早怔怔发呆,胡娇娇猜出了大半,“妈,你是不是在想我们要去哪儿?”
“是啊娇娇,妈想了一夜,昨天我们还是太冲动了,不该跟你奶奶二叔他们撕破脸的,毕竟……”
“毕竟什么?”胡娇娇直接掐断了亲娘的侥幸幻想,“这多年胡家人是怎么对你的,你也看到了。爸走之后,奶奶跟二叔把咱们手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那时候给你想过留活路没?昨天编排你的时候,想过会给你招恶名声没?妈,咱们往后虽然有可能会艰难,但路却是我们自己选、自己走的,不用受别人摆布。说句自私点的话,我们要是一直待在那个家,你信不信再过不到一年,奶奶和二叔就会合计着把我嫁个人,到时候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婆家,可都由不得你我选。”
杨玉乔听到这个,吓得一激灵。娇娇说的还真有道理,连看病花自己挣的工分都不能做主,她们还能让她做主娇娇的亲事?万一他们昧着良心,给娇娇说个不好的婆家换个礼钱,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儿,杨玉乔赶紧扶了扶心口,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可……那我们能去哪儿呢?去找你舅舅吗?”杨玉乔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其实我并不想去叨扰你舅舅一家,我觉得你舅妈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怕你玉明舅舅为难。”
其实胡娇娇本来也没想这么快走,这个特殊时期还差几个月才过去,现在想去别的地方,到哪儿都要介绍信。虽然揣着舅舅给的钱,可想做点生意也好、摆个小摊做饭也好,都是很难的,按需分配还得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既来之则安之。妈,既然知青点有需要我的地方,那我们就先多住一两天,等想好了去处再走不迟。”
杨玉乔也含笑应了,“也好,其实我也挺喜欢这帮大孩子们。哪有村里人说的那么傲气?”
杨玉乔把堆在盆里的知青衣服给洗了,胡娇娇则开始摘菜、淘米做饭。
到了太阳高高,一个慈眉善目、白胖的身子背着个药箱,步履蹒跚地往这边小坡上走来。
“这不刘医生么?”杨玉乔掸了掸衣服,好奇地笑道。
老刘看到杨玉乔,也眼前一亮,“一大早听说了你们家的事儿,怎么住到知青点了?”
杨玉乔不好意思地道:“没地儿去了呗,幸好这些知青们热心收留我们。我和娇娇打算先住一两天,想好去处就搬走。”
老刘急忙道:“要搬哪儿去?你们娘儿俩能去哪儿?害!要我说,你那婆婆待你的确刻薄,守义那么好的人,怎么有个这样的妈?其实村里人不少都是同情你的,你也不用从胡家搬出来就非要离开任家庄。就当分家就是喽!”
“话是这么说,可……”杨玉乔刚要讲话,胡娇娇端着摘菜的盆出来了,一眼看到老刘,冲他甜甜地叫道:“刘大伯好!”
“哎,这闺女嘴真甜!”老刘喜滋滋的,拍了拍药箱,“我要干活了。”
胡娇娇好奇地望着老刘往男知青宿舍那边走,边嚷嚷,“小白!我要的中药丸呢!”
胡娇娇这才明白今天一大早,那些知青们争吵的点在哪儿。看来白日里,仗着腿瘸加可以给刘大夫做些药材,白明时的确是不下地干活的。这就让很多干力气活的知青愤愤不平。可在向着他的女知青看来,白明时也是干活的,只不过不是力气活,但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像农村医疗条件这么落后,老刘还是个半医人半兽医的赤脚医生,能有个懂医的,当然村民都用得上。
老刘奇怪地打量着白明时,“小白,你平时脸色发白,今天怎么面色……白里透红啊?是不是中暑了?”
白明时没好气道:“没睡好。”说着,转身将一小包东西递给老刘,老刘打开笑逐颜开,“还是你厉害!你说你这祖传中医,又学过西医,在这儿不回城多可惜啊!”
“你走不走?要不下次别问我药方。”
老刘忙点头,“走走,这就走。我说小白,脾气别那么大嘛!将来媳妇儿不好找,姑娘都被你吓跑了。你看你一天天的,对知青点的女知青都冷着个脸。”老刘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在白明时的冷脸冷眼中,背着药箱子离开。
走之前还不忘跟胡娇娇她们打招呼,“杨大妹子,我走了啊!有事儿尽管招呼,任村长那儿我也能帮你们说说。”
“啊?才刚来就要走了哇?给您李子。”胡娇娇捧着一个碗,里头是她早上刚在门口树上摘下来的李子,用小桶吊着,浸泡在井水里。被镇得透亮,酸酸甜甜又解暑。
老刘高兴地接过李子,一边咬一边道:“还是娇娇这丫头招人喜欢,杨大妹子你有这样的闺女往后肯定有福气。”
杨玉乔难得听村里有人夸娇娇,也十分高兴,“这么急着走,是要给村里谁家瞧病?”
老刘朝那边努努嘴,“遭人嫌弃了。”
胡娇娇撇撇嘴,“他就是这么个人,成天对谁都冷着脸,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
老刘憨憨笑了两声,“你们在我眼里都是小娃,我不计较这个。其实小白是个好青年,面上冷,心里热乎着呢。不然你看你两次皮外伤流血,不都是小白给你止住的?”
胡娇娇心里像被抓挠了一把,不服气地脚尖在地上点点,又好奇地问道:“那他既然腿脚不便,为什么不申请回城里去治?”她可听说在这个年代,有不少健康的知青,为了能逃离下乡吃苦、回到城里,刻意把自己弄成伤,或者吃药生病什么的。
老刘轻叹了口气,“别的城里娃想回去,那是因为家在城里。小白在城里早就没有家了,还回去做啥?跟他处事这么久,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一句家里。”又压低了声音对胡娇娇道:“小白没爹,听说是个私生子。又有说他亲爸去了美国,是走|资派!小白就跟着外公过活。哦,对了,我刚刚看他好像中暑了,这娃倔得很,你照顾着点儿,给他熬点绿豆汤。”
听了老刘的话,胡娇娇怔怔的。一开始接触白明时,见他心高气傲,胡娇娇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家里条件特别优越的高知家庭孩子,没想到同她一样,也是没爹的孩儿。
胡娇娇一时错愕,朝白明时的窗口张望了望。
上哪儿去找绿豆?胡娇娇愁上了,这个年代真是要啥没啥,什么都得就地取材。胡娇娇想了想,注意到了厨房角落里的一个大冬瓜。
不一会儿,厨房里飘出了饭菜香。
知青点的院子同其他村民的院子一样,也晒着一些谷子、玉米、辣椒干什么的。白明时跛着脚,抱着一个圆簸箕出来,上面均匀地铺开一些草药。
“呀,你去哪儿了?怎么一脚的泥?你这是下河摸鱼了?”杨玉乔见了女儿从外面回来,跟个泥猴似的,哭笑不得。
胡娇娇怀里抱着一把荷叶,绿绿的像一柄柄翠伞,正好遮住了太阳。裤腿高高地卷起,满头满脸都是汗。“去荷塘里拔荷叶去了,今天天气热,中午给大家做点荷叶冬瓜饭。”
杨玉乔觉得女儿越发懂得为他人着想了,心下也欣慰,于是用水舀子取来一瓢水,“过来,我给你冲冲脚上的泥。”
胡娇娇乖巧地站着,任凭凉水冲刷着嫩生生的脚丫。一瓢水下去,泥巴都冲干净,露出了脚踝、小腿本身的白皙,在阳光下挂着晶莹的水珠。
一抬头,看见白明时正直愣愣地站在东墙根,抱着个圆簸箕。估计就是在晒老刘说的药材了。胡娇娇想起刚刚老刘对自己说的话,不禁对这个平时话不多又没好脸的知青,多了几分泛滥的“同情”。
她冲白明时一扬手里的荷叶,“白大哥,听说你中暑了,待会儿我给你煮冬瓜荷叶汤。”
白明时将簸箕一放,脸板得更冷了,转身就朝屋里走去。“谁是你大哥?我没中暑。”
胡娇娇不明白自己又哪儿得罪这个怪人了,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脸都那么红了,还说没中暑。真是跟门前的大白鹅一个样。”
到了快十二点的功夫,知青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今天外面的日头格外毒辣,各人都有气无力的。罗敏君咧着嘴,一路哼唧,田晓萍不耐烦了,“不就是脚上磨个泡吗?我们谁也没有,你都哼唧一路了。”
一见到胡娇娇,知青们才来了点精气神,“娇娇,饭好了吗?今天中午吃什么?”
胡娇娇揭开锅,一股混杂着荷叶清香的饭香扑鼻而来。“我用荷叶包了米,冬瓜闷蒜,拔荷叶的时候运气好还捞到两条鱼,我也给炖了。”
“娇娇,你手真巧!”几个女知青喜出望外。
带着植物清香的饭,解渴的冬瓜汤,蒜闷的冬瓜炖得酥烂,几乎是入口即化。每个人就着蒜闷冬瓜的汤,泡着饭,筷子夹向切成块的鱼。鱼里放了不知什么,鲜辣鲜辣的,一点土腥味都没有。
知青们本来在外头干活干得又热又累,一碗冬瓜荷叶汤下肚,顿时由内向外凉爽起来。
吃得饱,又吃得舒服,一上午的辛苦劳累一扫而空。昨天还有几个女知青对田晓萍收留胡娇娇母女的事有意见,吃了两顿胡娇娇的饭后,一点意见都没有了。反而主动说要腾挪出一张床铺的位置,给她们住。
回到各自的床铺午休,本来都安静着。忽然罗敏君发出了一声惊叫,“我的钱、票不见了!”
这一声可不得了,要知道罗敏君是铜钱乡知青里家庭条件最好的几个之一,来的时候父母给她揣了不少钱和票,她也常常洋洋得意着。田晓萍之前就劝过她,让她少带在身边,缺了就跟家里写信寄。可她偏不听。
这一嗓子吼的,有的向午休的知青很不高兴,有的表示担心和同情,有的则抱着想看笑话的心态。纷纷朝罗敏君投来了目光。
田晓萍道:“你到处找过了没?别一惊一乍的,大家还要睡觉呢,下午活儿更多。”
罗敏君嘟起了嘴,似乎要眼泪汪汪似的,“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我不比你着急?还能瞎说么!”
“你不天天晚上都点一遍么?”
“我点完就放在枕头旁边,跟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放一起。”
旁边一个女知青“呀”了一声,“别是跟衣服一起洗了吧?”
罗敏君几人这下也脑子嗡了一下,各人开始互相张望,“今天谁洗衣服?”
半晌,才有人闷闷地说了一句,道:“好像早上胡娇娇说要帮我们洗衣服吧。”
第17章 小辣椒,水蜜桃
罗敏君气得一摔衣裳,一跺脚,“肯定是她拿的,没见识的穷乡巴佬,亏得你们还好心好意收留她。引狼入室了吧?我现在就找她去!”
田晓萍伸手一拦,“你干什么去?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是人家拿的?咱可不兴随便冤枉好人啊,说出去让任家庄村民怎么看我们?”
罗敏君冷笑道:“谁冤枉好人了?胡娇娇她是好人么?你们瞧瞧她长得那个样子,一双狐狸眼,见着男人就往人身上瞟。你们说说,你们都想想,她哪次碰见我们知青的时候,赵子林那几个不是拼命献殷勤的?那正经人家姑娘谁会这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赵子林怎么不对我献殷勤啊?”
那是因为你长得也没人家胡娇娇好看啊!田晓萍心里对罗敏君也有意见,但也不好直说出来。
干活不见人影,挑好处永争第一;知青点里,比她弱、比她家条件差、内向的女知青,谁没挨她欺负过?
田晓萍想息事宁人,于是劝道:“好了好了,当务之急是先赶紧找到你的钱和票,你仔细回忆回忆,我们帮你一起找。我们都是最纯洁、质朴的新青年,相信不会是有人拿的。”
“所以说,一定是外人拿的啊!”罗敏君依旧不依不饶,“她那么穷,又被家里人赶出来了,没什么文化没经过思想教育,看到这么多钱和票当然会起歪心思……”
“你是在说我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胡娇娇已经出现在门口。
看到胡娇娇的一瞬间,罗敏君还有几分心虚,可到底是平时盛气凌人惯了的面子占了上风,加上刚刚白明时对胡娇娇的维护,罗敏君直接朝胡娇娇一指,“对,说的就是你,怎么样?”
田晓萍刚要出言相劝,只见胡娇娇噔噔噔地几步走到罗敏君面前,还没等罗敏君反应过来,一把揪住罗敏君的衣领,接着不由分说,拉着她的胳膊到了院子里。其他人先是愣住了,待回过神来,才赶忙往院子里看去。两个姑娘已经站在了院子当中,论个头罗敏君不比胡娇娇矮,甚至看起来还壮实些,可不知为什么,气势上胡娇娇竟然丝毫不输罗敏君。
罗敏君莫名心虚,有些后悔刚刚说出口的气话。可偏偏平时自己最看不上眼的胡娇娇就站在自己对面,周围还有好多双眼睛都看着。这个时候她怎么能认输呢?于是冲胡娇娇嚷道:“你这个小偷,拿了东西不承认还怪有理的。”
听到那两个字,胡娇娇实在忍不住了,一句话不多说,直接冲上去掐住了罗敏君的肩膀。罗敏君被猝不及防一攻击,本能性地也开始还手。两个女孩子就在院子当中,像两只小山羊一样,头对头地互相顶了起来;又像两个小熊瞎子,互相僵持着。
“别打了,别打了!”田晓萍为首的几个女知青赶紧过来劝架,又冲那边闻声出来的男知青们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拉架啊!”
“哦哦。”已经看蒙了的男知青这才七手八脚准备过来劝,可以往只见过男同志打起来的,谁见过女同志像男同志一样对打?而且还是两个漂亮的女同志。帮谁呢?
到底是罗敏君个子大一些,人也有力气,渐渐地占了上风。眼看着胡娇娇要吃亏了,她一下想起哪天白明时卸赵子林胳膊时的情形,狠狠抓住了罗敏君的胳膊,吓唬她道:“再动我卸你两条胳膊。”
果不其然,罗敏君被这句话吓到了,一个不留神,被胡娇娇推了一把,摔了个四仰八叉,坐在身后一个洗了一半衣服还没晾起来的盆里。胡娇娇也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跌坐在草垛子上。罗敏君几时这么狼狈过,盆被坐翻了,成了落汤鸡不说,刚刚在互揪中,头发也乱了。
哪知对面的胡娇娇看着她的样子,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一笑不打紧,刚才还慌张帮忙的几个知青全都看痴了。平时胡娇娇都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个小辣椒。
罗敏君“哇”地一声哭出来,委屈地撇撇嘴,指着胡娇娇哭道:“你……你欺负人。”
“哈!”胡娇娇在旁边女知青的搀扶下从草垛旁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毫不示弱地对罗敏君道:“对,欺负的就是你。我也不知哪儿得罪的你,三番五次见我就刺儿。你欺负人欺负惯了是吧?还是当老大被人娇惯习惯了?那我告诉你,我胡娇娇也是从小到大被娇惯大的,不是你家境好,旁人就要让着你;你是娇养大的,别的女孩儿照样也是爹疼妈爱的。罗敏君我明确告诉你,你丢的东西与我无关!今天就是让你长个记性,我胡娇娇可不是任人欺负,随便被人栽赃的主儿!”
“我……”罗敏君竟然一时语塞,除了带着哭音撇嘴,旁的一句话说不出来。而看看身边的知青们,因为平时看她也不大顺眼,现在竟然连一个向着她的都没有,反而都是觉得胡娇娇说的有道理。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女知青气喘吁吁地从屋里跑出来,“这不你放票的信封吗?在床单夹层底下了。”
“没丢啊!”这下知青们对罗敏君更加鄙夷了。罗敏君也涨红了脸,起身,拿住了那信封。
“等等!”胡娇娇叫住了罗敏君。罗敏君一愣,不知道她还要干什么。胡娇娇却整理了一下头发,走向罗敏君。“向我道歉。”
“我向你道歉?开玩笑吧?”罗敏君几乎要尖叫起来。
“没开玩笑,还得向所有中午被你打扰到的知青们,尤其是我,道歉。”白明时靠在墙边,淡淡地道。
罗敏君咬了咬牙,愤愤不平地挤出一句“对不起”,就拿起东西跑进屋了。
田晓萍挥了挥手,“都散了吧,赶紧睡午觉,下午还要接着下地呢!”
转而又过来安慰胡娇娇,“罗敏君就那个霸道性子,我们这儿别说女知青了,不少男知青都被她欺负过。她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田晓萍凑近胡娇娇,小声道:“其实我们也看她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