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边关的几月,他反而开始用心了。
在军中的时候,二哥也从未避讳他,军中诸事都将他带在身边——边关的一举一动,军中的策略,他都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二哥也会告诉他,为什么此处设防,另一处不设防;不同的天气下,面对不同的敌人要用哪种不同的兵器;为什么在军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真的……
他只觉得在军中的几个月,胜过在京中读许久的兵书。但转念一想,又正是在京中曾经读过的那些兵书,在需要的时候,才能信手拈来。
他记得二哥说过的话,所有付出的时间都不会白费,它会在有一日回来,只是需要耐性……
他也记得那一箭射穿二哥胸膛时,二哥让他闭眼,别怕,让他替他照顾好新哥儿和小五,他希望,小五日后像他一样,无拘无束……
他更记得,他浑浑噩噩回到家中时,只有七八岁的卓新对着他撕扯,让他还他爹爹,一面怒吼,一面哭得不成模样……
小五出生时,他看着襁褓中的小五,泣不成声。
……
都是许久之前的陈年旧事,想起的时候,还剜心蚀骨。
而从那个时候起,卓新就恨透了他。
是他让卓新和小五失去了父亲。
他也失去了最爱护他的二哥……
后来卓新离家,一直在军中投奔二哥旧部,一年会回家一两次看小五。
他每次见卓新的时候,卓新都长高了一头,只是年复一年,对他的恨意似是从未消减过……
时间过得很快。
一晃,小五已经五岁,卓新也从早前八岁的总角孩童变成十四少年,同他那个时候去二哥身边时一样。
小五长得像二嫂,卓新却同二哥生得很像。
他有时去军中偷偷看卓新的时候,恍然会觉得回到小时候,见到二哥在远处同旁人说笑。但到最后,才想起是二哥已经过去了,眼前的,是新哥儿……
卓新的性子不似二哥,二哥多温和,卓新却更像他祖父。
骨子里带着一股硬气,很少服输,也从不低头。
卓新回府了。
卓远垂眸,他知晓,应当是因为他出征,府中没有他的缘故……
“王爷,马上到皮州了。”马车外,副将遛马上前,在车窗处告知,“皮州城守来迎了……”
卓远缓缓敛了思绪,亦敛了眸间氤氲,淡声道,“好。”
第029章 哇校服
这趟出征洪州, 原本可以不从皮州过。
是他在皮州有要见的人。
皮州城守已在城门口恭候多时,见了马车,恭敬上前迎候, “平远王亲临, 皮州之幸。”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位平远王脾气不好琢磨, 但不招惹就对了。
卓远撩起帘栊, 嘴角微微牵了牵, 温和又沉稳的声音道, “郭大人多礼了, 我约了人在得月楼喝酒,郭大人行个方便就是。”
啊?皮州城守愣住。
抬眸时,见卓远正好放下帘栊, 皮州城守连忙拱手,应道, “下官知晓了。”
***
马车在得月楼前停下。
皮州城守已经提前让人清退了旁人, 今日得月楼只招呼平远王一人。
卓远下了马车, 身边的亲卫侍从将得月楼团团围住。
副将同卓远一道入了楼中。
得月楼在西秦国中很有名, 国中的达官贵胄来得月楼喝酒是常有的事,只是卓远不常来。
四楼的露台很宽敞,视野很好,能看到大半个皮州城。
露台内轻罗幔帐, 亦有鱼池水车,处处都有一番雅致, 适宜饮酒说话。
稍许,有侍女上前服侍斟酒,“王爷, 得月楼有三种酒——清淡甜口的望月酒,酱香醇厚的盼月酒,还有酒香浓烈的得月酒,不知王爷要饮哪种酒?”
卓远淡淡垂眸,“戮月酒。”
侍女怔了怔,很快敛了情绪,见卓远神色如常,遂又道了声,“得月楼不曾有戮月酒。”
卓远端起跟前的杯盏轻抿一口,淡声道,“你们东家有。”
侍女再次怔了怔,既而福了福身,“王爷请稍后。”
戮月酒,得月楼是不曾有。
戮月门有。
得月楼的东家,是戮月门的。
卓远又饮了一口杯中,这一盏,是清香甜口的望月酒。
思绪间,只听阶梯处的脚步声传来。
卓远余光瞥到一袭身影,不是何叔?
卓远眉头微皱。
阿彩上前,在卓远诧异的目光中拱手,“阿彩见过王爷。”
“何叔呢?”卓远问。
阿彩沉声,“我爹前月过世了,我是何家后人,也是戮月门的传人。”
卓远捏了捏酒杯,没有出声。
阿彩抬头,“王爷有事可以吩咐,我爹过世前曾对我提起过,早前元城险些被屠城,是王爷的五哥救了元城,我们戮月门上下欠平远王府一个人情,爹虽然不在了,但平远王府的人情在,只要是平远王府的事,戮月门都认,王爷但说无妨。”
卓远抬眸看她,“我想请何姑娘帮忙,在京中,救一个人暂时离开西秦,护她安全。”
阿彩微微拢眉,“是平远王府的人?”
“不是。”卓远轻声,“是当今六殿下……”
阿彩顿了顿,“平远王府自然有比戮月门身手更好的侍卫,为何要寻我们帮忙?”
卓远放下杯盏,并未隐瞒,“此事不能与平远王府有瓜葛,只能找同平远王府没有瓜葛的人做,五哥生前说过,我能信得过戮月门的人。”
阿彩轻笑,“戮月门的人,王爷自然能信,但是我爹说过,戮月门欠的是王爷五哥的人情,也只办平远王府的事。但六殿下的事牵涉甚广,戮月门可办,也可不办。不知王爷可有一定让戮月门接下此事的理由”
卓远看了看她,将杯中之酒饮尽,“若是五哥没死,涟媛应当是我五嫂……”
阿彩眸间微滞,缓缓敛了笑意,“那请王爷放心。”
……
阿彩离开,卓远又独自喝了一阵子酒,才听到阶梯上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叮叮咚咚,是一路跑上来的。
卓远嘴角微微勾了勾,正好杯盏送至嘴边,一口饮尽。
来人果真抱怨,“卓清之!你来皮州都不提前让人知会我一声,还是我自己听到动静,跑来得月楼寻你!”
卓远放下杯盏,悠悠道,“你不也说了,我特意搞这么大动静出来,不就是为了让你听到吗?”
赵平泽轻笑,“行啊!牙尖嘴利不减当年啊!”
卓远笑了笑,这才恢复如常,“赵恭平,许久不见。”
赵平泽亦笑,“卓清之,许久不见。”
两人纷纷笑起来。
……
赵平泽是早前卓远在京中同窗,那时候在京中玩得好的人,有齐蕴一伙,还有便是赵平泽一伙。
后来赵平泽的祖父告老还乡,回皮州颐养天年,赵家旁的子孙都巴不得留在京中留官,只有赵平泽一人愿意陪着祖父回皮州尽孝。
一晃几年,赵家的子孙皆在京中混得都不成气候。
前几月,赵老爷子弥留时,一封书信送到了陛下处,举荐自己这个孙子。陛下念旧,亲自回了书信,让赵平泽年后入京,在吏部报到。
这便是争破头的,争不过不争的。
“你什么时候回京?”酒过三巡,赵平泽问起。
卓远应道,“若是顺利,三月前后抵京;若是不顺利,五月前后。”
赵平泽叹道,“那我应当比你早一些,正月就会入京。”
卓远指尖轻叩杯沿,“早晚皆宜。”
赵平泽笑了笑,两人仰首饮尽杯中。
赵平泽一面斟酒,一面道,“你看看我女儿,小棉袄一个,特别贴心,我终日都想陪着她,看着她长大,每日都看不够似的。”
卓远笑,“我也有个外甥女,小棉袄。”
言及此处,赵平泽问起,“清之,你年纪也不小,什么时候成亲?”
卓远微微顿了顿,淡声道,“我父兄都战死沙场,兴许下一个就是我。我见过府中太多生离死别,暂无成亲打算。我家中的孩子多了,照顾都照顾不过来,他们同我亲生孩子并无区别。”
赵泽平愣了愣,既而笑道,“是我糊涂了,来,这一杯祝你早日凯旋。”
卓远轻嗤,“都祝我凯旋了,这么着急走?”
赵泽平叹道,“你不知道啊,家中管得严,我是偷偷出来见你的,没有事前报备,若是让我夫人误会了,我得花多少工夫解释?得不偿失。”
卓远轻哂。
两人相互笑了笑,再度举杯。
“恭平,等回京中,再去拜访你和嫂子。”临上马车前,卓远同赵泽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