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应当也是乐意的,李玄度猜测。
但倘若皇帝不容她这个知道了其阴暗一面的人,太子保护不了她,她将会是何等的下场?
李玄度见多了杀戮,早就麻木无感,但想到那些血淋淋降临到她这具美丽的身子上,忽觉太过残忍。
一阵他熟悉的,灼心的郁燥之感,忽然毫无预警地再次涌上他的心头,充满了胸腔,皮肤下渐渐若有针尖在刺。
他发现自己似乎开始流鼻血了。
思绪却未能停息。他想到了今日那个河西少年从自己面前大步走过的身影,又浮现出了沈姓男子那一双阴沉的眼目,回忆起昨日傍晚自己见到的一幕。
男子手托绣鞋,要替她穿,这等暧昧之举意味着什么,同是男子,他岂会无知无觉?
他若是连自己的女人也不能保护……
鼻血如注,热热地,不停地流。
李玄度猛地睁眸,望了眼床前的那只火盆子,轻轻拿开她搂着自己的一只手,捂住鼻,披衣下榻,走了出去。
菩珠睡梦中翻身,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手是空的。
她醒了过来,发现李玄度竟然不见了!
接着炉火微弱的光,她看了四周。
帷帐就这么大,大半夜的,他去了哪里?
菩珠急忙套上衣裳爬下床,打开帘门探出头去,看见骆保还没睡,正和叶霄一个在值夜的手下轻声说着话,便叫了一声。
骆保走了过来。
菩珠问秦王。
骆保犹豫了下,想起片刻前秦王命他不许告诉王妃他因燥热流鼻血的事,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指了指帷帐后的那片林子。
“殿下去那边了。”
菩珠系上长帔,命他带自己去,来到了穿绕林坡的一条溪边。
原野之上,天河若水,繁星如雨。在深蓝色的夜空下,李玄度仰面躺在水边的一块大石之上,随意屈着一腿,嘴里叼着支草根,似是睡了过去。
她裙裾若莲,微微摆动,无声无息地靠近,就着星月之光,注视着他的面容,慢慢俯身下去,轻声道:“殿下怎来了这里?”
李玄度缓缓睁眸,看着她,没有回答。
菩珠立刻便有一种感觉,他的情绪仿佛又低落了,就像今夜她诱惑他之前的那个样子。
她的指尖摸了摸散着凉气的石头,柔声道:“石头冷。殿下回去睡觉吧。”
这回他倒是听话,吐掉嘴里的草根,翻身坐了起来。
“殿下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菩珠疯狂地好奇他在想什么。知道了他的想法,她才能更好地去对付他。
他却摇了摇头,只道:“无事,只是帐里闷,出来透口气。回吧。”
菩珠心里直叹气,有些无奈,想了下,走到水边拔下自己脚上的一只鞋,朝着水流中央丢了过去。
鞋子漂在水面上,慢慢顺流地而下。
他看着她,神色不解。
菩珠道:“这鞋我不要了。”说着将另只也脱下,一并丢进了水里。
李玄度一愣,忽然仿佛顿悟,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随即摇了摇头,似在笑她幼稚。
装痴卖傻,看到他终于被自己哄笑,菩珠的心情也就好了,赤脚站在水边的泥地里,朝他招了招手:“殿下你过来。我没有鞋,不能走路了。”
李玄度朝她走来,抱起了她。菩珠很有默契,双臂立刻紧紧勾住他的脖颈,就这样被他抱了回去。
两人入帐,他将菩珠放坐在床边,燃了灯,取来一块帕子,走过来抬起她的脚,替她擦拭脚底心方才沾上的泥尘。擦干净一只,又换另一只。
她的脚生得白皙小巧,被他这般托在掌心里拭着脚心,一阵发痒。菩珠忍不住缩了缩脚趾,足尖勾动,似在搔他掌心。
他手一顿,低声道:“勿要顽皮。”
菩珠一怔,这才明白了过来。
他以为她连这样的机会也不放过,故意挑逗他?
菩珠咬了咬唇,索性照他误会,足尖又挠了挠他。
他仿佛恼了,反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脚丫子,抬起头,盯着她,目光有点异样。
不知为何,菩珠心跳加快,脸也暗热,竟不敢和他对望,装模作样扭开脸,要抽回自己的脚,假意打了个哈欠,手掩着嘴,含含糊糊地道:“我还困,睡觉了……”
她倒了下去,是被李玄度压倒的。
这一夜的收获,实在超出她的预期。
菩珠闭着眼睛,脑子再度晕沉之际,心底的一个小人又摇着旗帜蹦了出来,令她再度想起这男人那此刻还远在天边的阙国的表妹,登时冷了心情,心中一动,喘息着推开他的脸,叫停。
李玄度强行忍住,看着她抬手抽掉了束着他头发的簪,打散他的发,牵了一绺过去,又拿了她的一绺长发,双双打结,紧紧地系在一处。
她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眸,对上他迷惑的目光,红着面,轻启朱唇说:“结发如斯,汝为我夫。此生,殿下不可负我。”
李玄度凝视着她,半晌一言不发,突然咬牙,狠狠地一送,将她送上了欢情的巅峰。
第68章
次日, 李玄度也是睡到日上三竿方醒。
外面很是安静,耳边隐隐只闻几声远处不知何处的连号之声,显得帐内愈发安静了。她蜷在他的怀里, 依然酣眠, 发着轻轻的呼吸之声, 这令李玄度感到心情很是平静,一向早起的他, 此刻竟似有些不舍得起来, 见她一只胳膊抱着自己抱得甚紧, 索性便又闭目了片刻。
还有三日,一场大围猎, 以及最后的分赐猎物、赏宴等等事项, 这次的秋狝便就告终。考虑到午后自己另还有事, 不能再继续这般陪她睡了,李玄度方起身。
他将她抱着自己的那支胳膊轻轻拿开, 正要坐起身, 忽发现自己和她的那两缕长发还联在一起。
他停了一停,想起了昨夜她强行叫停自己一本正经做这件事、说那话时的情景,略略出神。
在他看来, 她的这个举动有些幼稚,并且,他其实也不大相信她。
在自己明确告诉她不可能令她实现皇后大梦之后,她仿佛立刻就忘记了她怀的野心, 一心向他,专心地做起了他的王妃。
十六岁后, 他性情大变,再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何况是这个女子。
他忘不掉一开始在河西认识她之后,亲眼目睹,她为了做太子妃是如何的处心积虑,用尽全力。
人怎么可能短时间内便彻底改变,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但即便这样,不知为何,当时他的情绪,也是被牵动了几分。
或是因为她做这事、说那句话的时候,神情和目光极是动人。在她的眼睛里,他看不出半点的虚情。
又或许是他自己的问题。
当时那样的情境之下,他屈服于身体得到的快感,愿意沉迷其中,愿意去相信她。
李玄度迟疑了下,伸手,想要去解两人的缠发,这时她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终于也睡醒了。
李玄度的手便停住了,看着她。
菩珠醒来第一眼便对上了他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很快发现,他似乎正要去解两人的缠发,立刻彻底醒了。
她心念一动,拿开了他的手,摇头不许,一张红唇随之也贴到了他的耳畔,撒娇似地要他抱着自己去妆奁之前。
他显然不解,但还是照着她的意思,替她身子披好衣衫,将她抱了过去放坐,看她举动。
菩珠和他面对面地跪坐在镜前。她伸手,取了把小银剪,拿起两人那还缠在一起的发丝,绞了下来,装进一只锦囊小袋里,扎了口,郑重地收了起来,这才冲他一笑,道:“这是殿下昨晚答应我的证据,我要留好,留一辈子。日后哪天你若改了主意,我便拿出来砸你的脸。”
心里的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给击了一下,一股陌生的暖流宛如细泉,缓缓地弥漫而出,渐渐充盈了他整个的心房。
李玄度凝视着面前这张巧笑倩兮的面庞,沉默着。
“殿下你怎不说话?你不高兴?”
菩珠收起锦囊,双臂勾在了他的颈上,问他。
李玄度摇了摇头,看着她还带着些许淡淡倦色的眼圈,微微低头,额头和她温暖的额轻轻地抵在了一起。
“你还累吧?你再去睡。”
菩珠摇头:“我要帮你穿衣。等你走了,我再回西苑睡去。”
李玄度愈觉心疼她,想起自己昨夜纵欲太过,显是累坏了她,略一迟疑,低声道:“也好。晚上我回来早不了,你也早些休息,不必再来我这里。”
她点头:“好。”
李玄度摸了摸她头,起身将她抱回去,两人穿衣梳头,整理完毕,李玄度送她回了行宫。
这天晚上,李玄度回,帷帐内空荡荡的。骆保说王妃没来,只叫人送来了宵夜,还温着,问他吃不吃。
李玄度知她嗜睡,因晚了,不想扰她休息,便没去西苑,吃了东西独自睡下,却睡得不大安稳,半夜便就醒来,再也睡不着了。
离天亮还早,甚是煎熬。李玄度燃灯取了本道经,静静翻看,一直看到天亮。
今日是大猎,他在晨曦中放下了手中那陪伴了自己半夜的道经,伸了个懒腰,起了身。
这天晚上,李玄度还是没见她来,倒是又打发人送来了宵夜。他也无甚胃口,分了一半给骆保,自己胡乱吃了几口,有些心神不定,走到帐外,眺望行宫方向亮起的灯火,看了片刻问骆保:“王妃打发来的人,你确定没说别的?是不是你忘记了?”
骆保道:“确实没说别的……就说王妃说,让殿下早些休息。”
说完偷偷看他脸色。
李玄度双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继续站了片刻,负手转身要回帐内,骆保忽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殿下不是要送小王子猎鹰吗?今日小王子倒是来了一趟,问猎鹰之事。奴婢见小王子挂心得很,晚上若是再见不着,只怕睡都睡不好了。”
李玄度脚步停顿,转头看了他一眼,道:“白天我太忙,这就给他送去。”
骆保应是。
李玄度连夜到鹰犬房取了之前相好的一只玉嘴雕,带着入了行宫,来到西苑。
时辰不算晚,但也不是很早。怀卫已经去睡觉了,菩珠也从端王妃那里回来,正准备休息,刚躺下去,得知李玄度来了,只好起身。
李玄度指了指玉嘴雕道:“怀卫念念不忘,我便替他送来了,免得明天又没空。”说完命人将雕收了,送去怀卫那里明早给她。
人既来了,自然没道理再回。
两人脱衣上床躺下去,李玄度见她一脸疲倦的模样,忍不住问她白天做什么了。
菩珠掩嘴打了个哈欠,闭目道:“上半天和夫人们射猎,下半天陪着端王妃她们击鞠,晚上又是一场筵席,走也不能走,方回来没一会儿。这一天下来,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