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一噎,不情不愿压低声音:“若是老祖宗在,太太还敢纵容她们欺负娘子么……”
她嘀咕完,见许文茵没接话,只得又问:“娘子,咱们一会怎么去问太太把香兰救回来?”
她问得很是理所当然,许文茵侧眸:“谁说我要救她了?”
泽兰一下子愣住。
“……娘子方才不是做戏给他们瞧的么?”
香兰和自己可是老祖宗的人,没有老祖宗允许,魏氏敢发落她们?
许文茵懒得理她。
她方才会动手打香兰,是因为在梦里也有过一模一样的场面。
不过梦里的她抬出了老太太保下香兰,可也因此与许家姊弟结怨。
下头的奴才都是些见风使舵的,见她不受魏氏和府中小主人待见,跟着也起了轻蔑之意。
许文茵今日做了和梦里背道而驰的举动,是因为她想试试看,这个未卜先知的梦究竟能否逆转。
事实证明,是可行的。
那或许……自己可以在别的地方也试一试。
她褪去披风,摘了发髻珠翠,又叫泽兰打水来净了面。
因着今日起了个大早,她才刚一挨软塌,倦意便涌上心头。
眼睑轻颤了颤,手一松,拿着的团扇缓缓落了地。
她又做梦了。
不再是蜷缩在乱葬岗的尸体堆里的梦。
是一间昏暗不见光的阁楼,她身上那件沾染污血的衣裳被换去,取代而之的是一条华贵的烟青襦裙。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簪着几朵鎏金碧玉绒花,流苏垂下来,摇曳在烛火泛起的微光里。
这副穿戴就好像回到了她还在许家的时候,世族贵女,精致而规矩。
可手脚被麻绳紧紧捆住的触感在告诉她,自己的这副模样,不过是某人强加在她身上的幻觉。
她早就不是两年前的自己,自她以皇后候选的身份入宫,陪伴新帝左右开始,就不是了。
外面铁蹄疾驰而过的声音透进阁楼,似乎离她很远很远,就好像那火光冲天的一幕也不过是假象。
可她知道外面的厮杀从未停止,不停止,谢倾就不会放她出去。
一缕细风吹进来,卷着淡淡的白芷清香拂过她的面颊,她意识到来人是谁,一颤,倏地抬起头,眼眶先红了:“谢倾……”
是他。
“谢倾,放了我。”她急道。
她不能待在这里。
“放了你?”男人垂着眼皮嗤了声,大半张脸都被阴影遮掩。
单膝一弯,在她身前跪下,与她对视,声音很轻:“不行。”
预料之中的回答惹得许文茵牙关一紧,生生哽咽了一下。她皙白纤瘦的手腕被捆在身后,留了下紫红的勒痕。
“谢倾,放开我,求你,求你了……”她带上了哭腔。
她要出去,她要回宫。
太后带兵挟了秦追,他本就重病活不长了,为什么要让他成为这场政变的祭品?
他还那么小,一生还未开始,就要结束了。
“阿茵。”
男人唤她,一抬眼,望进她噙满泪水的眸中,对她说的话却充耳不闻,“你在为他哭,是吗?”
许文茵涨红着眼睛看他,没有说话。
谢倾伸出手,抚上她柔软的面颊,指尖摩挲着,用力一掐,颊边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红痕。
他似乎满足了,黑眸微微一眯,嗓音低哑而缓慢:
“可你现在是我的了,阿茵。”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鸡变小黑鸡
第5章
卯时三刻,泽兰进屋来唤许文茵起身。
往常这个时候许文茵早就起了,今日却有些迟。
她正纳闷,一掀门帘却看见她家娘子双手抱膝缩在床榻里侧,双眼定定看着锦被上绣的花纹,神情呆滞。
泽兰吓了一跳:“娘子?”
她忙上前撩开轻纱帐幔,“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坦?”
许文茵没理她,眼底沉沉,饱含疑惑和迷茫。她不说话,泽兰也只好在一旁陪着。
过了好半晌,总算听她轻轻启唇,却是声细若蚊的一句:“……他到底是谁?”
泽兰不解其意。
许文茵又转头:“泽兰,我问你,当今圣上……可曾立后?”
泽兰想了想,摇摇头。
却不知为何,她的这个摇头让许文茵的肩膀倏然耸拉下去。
和梦里一样,新帝秦追,后宫宠姬无数,却没有立后,甚至不曾纳妃。她一个小小落魄世族之女为何能有这份殊荣?
不过也只是候选,实际上她进宫半年,伴在天子左右,只负责照顾他衣食起居,乃无名无分,不被允许踏出过皇宫一步。
后来出去,是因为谢倾……
对,谢倾。
他似乎很喜欢摸她的脸,指尖冰冷如霜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颊边。
许文茵细白的手不由揪紧被角,闭着眼直喃喃:“完蛋了完蛋了……”
这个梦,恐怕不是她想扭转,便能逆转得了的。
泽兰本想宽慰许文茵两句,忽听门外有人唤她,疾步出去,发现是魏氏遣了湖月过来。
说是许珩和许三娘要出府拼补那摔碎的马驹挂件,问许文茵要不要同去。
这倒是奇了,泽兰只觉长房的人定没安好心,回去问过许文茵,得了她的话,又出来,明着可惜暗着笑:“难得湖月姐姐亲自走一遭,只是娘子昨日累着,还没起呢。”
湖月脸色一僵,暗骂这泽兰一脸奴相,转身忿忿离去。
待人一走,泽兰便进屋:“娘子,人走了。”
许文茵揉着眉心点点头,她如今可没工夫搭理长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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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去唤那乡巴佬了么?”许珩立在车边。
许三娘摇头:“湖月说她不来,上车吧,就咱们两个去,反正都在那一条街,总能找着。”
许珩一愣,扭头冷哼了声:“不来就不来,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姊弟二人上了车,许珩一张白嫩嫩的脸蛋冻着,瞅着车外一言不发。
许三娘倒不大在意许文茵这个嫡姐,盯着许珩看了片刻,忽然道:“你昨日扑阿娘怀里那一哭实在是绝了,我都差点信了。还有那个婢女,估计被拖出去的时候都不知道被你当靶子使了。”
许珩斜她一眼:“我要不哭,不假摔那一跤,阿娘会准我出来补这小马驹?”
他腰间锦囊里揣着那只陶制小马驹的碎片。
魏氏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可谓要求严苛,这不许做,那不许干,能做的就两件事,念书、写字。
若许珩不哭得惨烈一些,魏氏八成不会准他矿半天课出来补什么小玩意。
许三娘纳闷:“你就这般喜欢这马驹?”半旧不旧的,又不好看。
许珩偏过脸去,“我就喜欢,说了你也不懂。”
二人本以为随便转一转,总能找到人替他们修补。
谁知马车行了好半天,偌大的京城里头,能补这东西的铺子竟少之又少。
不多时,天上便飘起了雨,竟有愈下愈大的迹象。
许三娘暗自咂舌,今日出来得急,没带伞。
还在心想倒霉,下一瞬,更倒霉的事就让她碰上了。
马车“砰”的一声响,车身一歪,二人一抖,险些没坐稳。
车外跟着传来小厮的声音:“小郎君,三娘子,车辕陷进水洼里了,稍坐一坐,小的这就去后头将车推出来。”
许珩没好气:“那还不赶紧的。”
魏氏只准他出来一个时辰,根本耽搁不得。若今日无功而返,恐怕就再没机会找借口出府了。
许三娘瞅着许珩的神色要多臭就多臭,嗑着瓜子回他:“你要这么着急,不若下去自己推车?”
她本是想说句风凉话,许珩独自出行魏氏不放心,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只得爽了好友的约,陪他一起。
许三娘自觉许珩可是欠自己人情的。
谁知话音坠地,许珩腾地坐起来,一撩帷幕,踏进雨里。
车外霎时传来小厮的声音:“小郎君怎的出来了?快快回去!”
许三娘在车里晃着脑袋啧啧两声:“看来那马驹当真重要。”
结果二人使了老大的力也没能将车从水洼里弄出来,许珩急得直跺脚,甩下一句:“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叫来人,你在这儿守着!”
不顾后头小厮的呼叫,他转身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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