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丞相李松下了与刘茂同样的命令,他并没有因为北军的弓弩优势而刻意保持与敌军的距离,而是希望近战冲垮对面的少年军团,以暴力方式直接获得胜利。
现在双方两翼军队已经开始接战,更始军右翼与敌军旗鼓相当,但是左军却明显处于下风。李松担忧这些临时拼凑的军队先顶不住而溃败,那将会对全军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如果出现这种局面,全军崩溃也就为期不远了。
他一点也不指望左右两军能有什么建树,李松的宝都押在北军三营的身上,只要这三营精锐能冲垮敌军中军,便会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而敌军的中军看起来不过是一群半大的孩子,以自己的精锐之师、百战精兵来对付,已经算是很瞧得起他们了。
李松毫不怀疑北军三营能碾压对方的娃娃兵,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关键是要快,越快越好。这是一场速度之争,要看哪一方哪一部先溃败,是鹰扬营还是更始军两翼。
可是还没等双方中军短兵相接,更始左军已呈现出了溃散的趋势,那些临时征召来的青壮士气十分低落,根本没有拼命杀敌的勇气。只是因为后面有军司马带人督战,虎视眈眈地准备斩杀逃散士卒,他们才勉强列阵迎敌。而当濮阳将军芳丹毫不迟疑地带兵突入之后,这支队伍便立刻动摇,止不住地后退了。
这打乱了李松的部署,他本来想着让两翼坚持一下,直到中军碾压对方得手后再去支援,现在看来左翼是完全指望不上了,不仅指望不上,而且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因为若是任由他们崩溃,全军士气必将受到沉重的打击,整个战局都将受到影响。
李松下了命令,抽调北军长水营骑卒从侧面突击敌军右翼,缓解左军的压力。应该说这是一个及时而适当的举动,可以稳住战场的局势,但是毫无疑问,这个行动削弱了中军主力。
可是更始丞相觉得没太大关系,对方中军只是一群娃娃兵而已,必定是不堪一击,即便少一些骑卒,自己的军队依旧可以在中路取得胜利。
他挥了挥手,命令中军迅速压上,这么明显的优势,就不用慢慢地对射了,节省时间,早早完成雷霆一击吧!大汉需要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来提振士气。
而令他惊诧的是,对方竟毫不示弱,完全没有龟缩防守的打算。
鹰扬营迅速转换阵型,以应对接下来的短兵相接。弩兵向两边闪开后撤,并不断用手弩从两侧射击,而把中间地带全部交给长兵。
长兵列着整齐的阵势开始前进,慢慢向前突出,他们的步子虽然不快,看上去却异常坚定。
终于,双方撞到了一起,北军三营和鹰扬营开始近距离接战。
北军气势汹汹地扑上去,想要一口吃掉这支娃娃兵团,却突然发现他们面前不是任人宰割的肉,而是一只巨大的刺猬,紧实、锋利、带有攻击性,简直让人无处下口。
那些幼稚少年们的脸都藏在布成刺墙的矛阵里面,隐在闪亮的兵器后面。北军士卒想向前,想靠那些脸更近些,却被长长的兵器死死地隔在外面。
那么这紧密的长兵阵列只是用来防守的吗?不,他们要前进,要进攻!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打的就是阵型,是铁的纪律和彻底的战术执行,阵型严整的士卒足可碾压数倍之敌。
一向自诩为精锐的北军忽然发现,他们这些壮年士卒对上那些刚刚算做成年的少年,竟然讨不到任何便宜,相反却面临着极大的压力,他们拼命地向前顶住,才总算把战线稳定住,但那一波又一波的长矛突刺却让他们时时有后退的冲动。
李松没看到预想中的势如破竹,心里很是吃惊,这不过是一群少年,怎么会如此强悍,能顶住精锐北军的冲击?
他是战场上的老手,仔细观察后即发现了战局的关键所在。中军在正面很难快速突破,即便拿着长兵的是一群半大的孩子,紧密的长兵阵在正面接触战中依旧是几乎无敌的存在。
而且敌军前几排都是相对强壮的十七八岁少年,他们与成人的差距并没有想像中的大。打仗靠得就是精锐,一支上万人的队伍往往就靠最前面的几百人,后面的大部队只要当好啦啦队,能壮胆、不添乱就成,要是还能帮上些忙,简直就可称得上全军精锐了。
如今就是这样,鹰扬营最前面的几百人都是相对强壮的老兵,无论胆量、勇气和战斗力,都比后面新兵高出一截,使其正面战斗力显得异常强悍。
要想破坏这个阵势,只有从其侧后下手。因为长兵紧密排列的情况下全军很难转向,因此侧后才是他们的弱点所在。若从侧后突入,刀盾兵能进入到阵内,那就是孙悟空钻进妖精的肚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
恐怕此时李松会有些后悔调动长水营骑卒支援右军,如果他们在的话,必然会势如破竹地突入敌阵。
李松看向左翼,那边的局势已有逆转的趋势,骑兵突入,将濮阳营从中间切割开来,造成其大范围的混乱。左军已从接近溃散的状态下稳定下来,并逐渐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看样子再过一会儿左军就有可能击溃敌人,反过来支持中军,这使李松稍稍宽心。
现在,他打算用预备队的三千步卒去攻击鹰扬营侧翼,虽然步卒冲击力比骑卒差得远,但只要打在敌军软肋上,依旧会收到很好的效果。
三千刀盾兵冲到鹰扬营附近,发现已有一支队伍等待在那儿,同样也是刀盾兵。
刀盾兵是近战兵种,不像长兵对战阵配合那么依赖,而是更多的依靠个人的武技,刀盾兵遇到刀盾兵,基本上可说是以命换命。更始军终于可以占到以大打小的便宜了。
可在鹰扬营的刀盾兵中,有一支两百余人队伍,每个人的手里都是一柄两边开刃,柄长五尺,刃长四尺的斩马刀。
斩马刀的威力士兵们都清楚,可一刀将一匹健马斩成两断,非强壮之人不能使用。
鹰扬营中持斩马刀的两百人个个身强体壮,高大威猛,比起他们身边的刀盾兵,平均要高出大半个头左右。
看到斩马队,更始军士卒不免心里有点发虚,实在是他们手中的兵器太吓人了,只要挨上一下,掉胳膊掉腿都是轻的,八成身子要变成两截,区别只在横切竖切而已。
这一犹豫的当口,对方已向前迎了上来,打头的正是两百名斩马队员,他们排成横队,双手持刀,像是一堵刀墙一般推了过来。
这道墙闪着冷光,不紧不慢,一点一点地逼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这种压迫感不断累加,让更始士卒们心中狂跳,呼吸急促。前排士卒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盾牌举起,试图挡住斩马刀一击,再寻机近身搏杀。
等到对方已到近前,将斩马刀齐齐挥起,更始步卒们只觉得眼前一花,白灿灿的全是刀光,简直晃得人简直睁不开眼。而那些少年壮汉们的身体都隐在刀墙之后,虚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然后便是一声沉闷的声响,举着盾牌的士兵们发现,他们手中的盾牌奇怪地裂成了两半,随之分裂的还有他们手中的刀,以及他们的身体。
甫一交手,便是一地残躯,满地鲜血。这种惊心动魂血淋淋的场景太震撼了,视觉上的强烈刺激带来身体上的极度不适,许多人当场呕吐出来,哪儿还有胆量上前抵挡,胆子大的还能白着脸站在当地,胆子小的早已掉头向后。
斩马刀这种兵器,对身体的要求极高,每挥一下都要耗费许多力气,若是多打上一会儿,壮汉们的体力便下降的厉害,战斗力必定大打折扣。可是更始士兵的集体精神显然没有那强大,谁会愿意当耗费这些怪兽体力的牺牲品呢?
等斩马队踩着满地残肢再向前时,更始军便开始崩溃,前排的人都掉头向后,没有人再听各自官长的命令,士兵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简单,向后、再向后,离这些恐怖的怪物越远越好。而后面的士卒都还在发懵,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已经打了败仗,恐慌情绪一层层地向后传递,引发了一连串的溃逃行动。
于是战场上的人们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三千人玩命地向后逃蹿,在他们身后猛追不舍的,是人数远远少于他们的鹰扬营少年。
这对于更始军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本来还能与对手相持的中军立刻有些松动,被对面的少年长兵们逼得步步后退。
丞相李松看着这一切,心中涌出一种不祥的感觉,那是对于失败的恐惧。他曾几次败在赤眉军手下,每次都能脱身保全,他一步步地后退,终于被堵在长安城下,现在几乎已是退无可退,除了身后的那一座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