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城,不过是大汉北部边境的一座小城,虽然边郡城池向来坚固,但是比起长安等大都市相差十万八千里,比起郡治朔方城亦是大大不如。
但是从今往后,这座小城将在史书中留下重重的一笔,它记载着大汉对于匈奴的又一场大胜利。
今天是匈奴右薁鞬日逐王栾提比朝拜大汉皇帝刘钰,受封匈奴南单于的大日子。
临河城门外的大道两旁全是执甲的卫士,一直排出去几里地远,表面上是为优待日逐王而设的仪仗,但是如果走在中间的路上,难免有种被押送的感觉。
日逐王安慰自己,这表明大汉对他十分重视。当初他的祖父呼韩邪单于入朝长安,汉宣帝派出数千骑兵,一路护送警卫。
当时就接待的规格和礼仪,朝堂中展开了一场大讨论,朝臣说:“圣王之制,施德行礼,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把匈奴排在夷狄之列,认为应该居于诸侯王之后。
但是也有人提出匈奴不奉汉朝正朔,不是大汉的臣属,不应用臣属之礼对待。汉宣帝为了宠络匈奴,采纳了少数派的建议,以国宾之礼相待,将其位次列在诸侯王之上。
但是无论如何,一向与大汉匹敌的百蛮大国匈奴还是低头了,这是大汉的一个重大的胜利。
日逐王请求,不用投降这种刺激性的字眼,而是用朝拜,把被迫的投降改为主动的归附,多少为他留下些颜面,刘钰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皇帝不纠结于名,只是看重实质,不管怎么说,匈奴人是要向他伏首跪拜,奉大汉为宗主国的。
日逐王多少有些担心,他走投无路,只好接受汉朝皇帝的安排,将自己全部交给对方来处置,他的性命取决于汉人的诚信,如果皇帝翻脸,他立即就有可能掉脑袋。
但是当他走上这条由士卒们夹道护送的路,就完全回不了头了。
日逐王在城门前下了马,由大汉的朝臣迎进城去,他们徒步走过街道,向着远处一座高高的房子走去,那是皇帝陛下的临时驻在。
边郡百姓很难看到这种盛大的情景,虽然这一路净了街,但是并没有净得很彻底,百姓们在自家门前站着观看,有的人干脆爬到了屋顶看,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骄傲的笑。
有人叫道:“看,这就是匈奴的王,长得也就那样儿!”
“是不是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匈奴人不会再入塞抢劫了吧?”
“我大汉兵威所至,连强大的匈奴人也俯首称臣了!”
汉人的骄傲就是匈奴人的羞耻,可是自从呼韩邪单于开了单于入朝的先河,他们早已丢掉了羞耻心,把几百年前冒顿单于建立起来的匈奴人的骄傲抛到了脑后。
比武力征服更强大的是文化征服,大汉传承数千年的文化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就连匈奴人也深为叹服。自呼韩邪单于以来,他的后代单于们对于大汉一直心存仰慕,甚至于“东施效颦”,在自己的名号上也学习大汉,在单于前面加上“若鞮”两字,“若鞮”就是匈奴语“孝”的音译,汉朝宣传“以孝治天下”,除汉高祖之外,皇帝都称为“孝文”、“孝景”、“孝武”、“孝宣”等等,匈奴人有样学样,也都把孝字加上,称为“复株累若鞮单于”、“搜谐若鞮单于”、“车牙若鞮单于”,就连现在的单于称号都是“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联想到匈奴人“贵壮贱老”的传统,这样的反差真让人觉得可笑。
一个国家有盛有衰是很正常的,但万不能丢掉传统,在文化上自认下流。总是有一些人,因为国家暂时的衰弱,便以为别人什么都是好的,试问一个传承数千年的传统文化强国,那些几百年历史的国家如何能比?即便他们暂时在世上称雄一时,时间自会将那些虚浮的光鲜外表洗去,慢慢露出里面惨白的底色。
匈奴人自冒顿单于统一以来,崛起不过几百年,甚至还没从野蛮文明中完全进化,遇到比他们高出不知多少段位大汉文明,它的结局早就注定,不是逐渐被同化,就是慢慢在历史中消亡。
日逐王此时怀着敬畏之心,来到建世皇帝的驻跸之所,恭敬地在大门外等侯。
有礼仪官引导着他,与百官一道鱼贯前行,入内朝见。他偷瞄着四周,见此处虽然简陋,却很是宽敞,四周陈列着各色旗帜和仪仗。有执戟之士在周围守卫,一个个衣甲鲜明,神情肃穆。百官都是峨冠博带,大袖飘飘,恭谨地拱手肃立。偌大的庭院,不下数百上千人,竟是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日逐王在心中暗叹,大汉不愧是礼仪之邦,大国风范,只这种行止规矩,就充满了一种端庄之感。若是在匈奴,几十个人就会乱糟糟的,没了规矩,完全不似这般井然有序。
匈奴诸人站在那儿,垂首肃立,如汉官一样恭敬地等侯。
突然赞礼官高喊一声:“趋!”以日逐王为首的匈奴高官,便随着大汉百官一道疾步前行,按班次分列两侧。
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建世皇帝在内侍的簇拥下临朝。百官便依照礼仪叩拜行礼,日逐王有样学样,随着众臣一道叩拜,山呼万岁,比当年见大单于态度还要恭谨。
皇帝的宝座高高在上,群臣跪伏于下,诚惶诚恐,一向如草原上的野马一般的匈奴人也在这瞬间变为温顺的羔羊,充分感受到大汉天子的威严和尊贵。
朝见的礼仪过后,有宦者宣读大汉皇帝的旨意,封右薁鞬日逐王栾提比为匈奴单于,号为“呼韩邪单于”,授与其单于印信,金印上书“匈奴单于玺”。
日逐王受了印信,正式成为匈奴单于。
等到一切礼仪结束,新任单于呼韩邪二世已经汗湿后背,他低声向着身边的封延年道:“吾今日方知汉天子之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