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长叹一声道:“唉,欣然,你病就病在你太聪明了,老天都忌妒你了。”她起身负手慢行接着道:“那个小姑娘年纪虽小,可却已经学兼三堡,岂是一个小小的侍童可比,她把那个侍童打的鼻青脸肿,还非逼着侍童向她陪罪,侍童的骨头硬的很,就是不低头,小姑娘负起气来,把整个药圃都给毁了。”多罗甘珠一拍手道:“毁的痛快。”老妇人苦笑一下道:“痛快是痛快了,可却闯下了惊天大祸。白雾山庄的一个仆人,都比三堡的堡主要高贵一些,现在竟有人敢打伤山庄的侍童,还毁了药圃,白雾山庄的庄主大怒发下严令必要重惩,百胜堡主只能忍痛把那个小姑娘押上白雾山庄。庄主一见到小姑娘就下令把她押到外面去冻死。”多罗甘珠听的汗毛乍乍道:“这个庄主也太狠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发那么大的火。”老妇人道:“冻死在长白派是极残酷的刑罚,要把人剥光衣服,吊在树上浇上开水,等开水成冰再浇,人虽在极冷之中却在冷热两重折磨之中。等人死的时候已经连个人样子都没有了,而受刑的人则巴不的早死。”多罗甘珠更是害怕躲在欣然背后不住发抖,嘀咕道:“那个堡主也是个窝囊废,难道就那样看着自己的女儿惨死不成?”老妇人道:“他不但要看着,还要亲手施刑。”此话一出欣然和多罗甘珠更是惊惧,抱在一起恐惧的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目光迷离,轻声道:“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这个小姑娘求情,她的母亲已经哭死过去了,他的父亲则必须去准备行刑,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挨过小姑娘一顿打的侍童站了出来,他竟然为那个小姑娘求情。而且表示如果一定要施刑他愿替小姑娘受刑,白雾山庄的老庄主被气的火冒三丈问侍童是否是被小姑娘的姿色给迷住了,侍童用不屑的眼神看了小姑娘一眼说,她长的是很美,但在我的眼里她并不比一头母猪更好,我救她只是觉的药没了还可以再种,我虽然受了伤也可以养好,没必要陪上一条命。”多罗甘珠大为愤懑的道:“什么话嘛!要是我宁肯不让他救。”老妇人回头道:“可老庄主同意了,按招长白派的规矩侍童要想救小姑娘就要被废去武功,赶出长白山,五年只内要饭为生,不许接受武林朋友的帮助。老庄主放开小姑娘,对她说,你没事了,现在我命你废去这小子的武功。那小姑娘虽然学兼三堡但必竟功力不高若要废人武功只能是把手足打断。”欣然啊的一声道:“这位老庄主是故意如此,存心让那侍童恨这小姑娘一生。”老妇人道:“正是,那位老庄主从来不信世上有谁肯当真舍命为人,只要侍童反悔自然就会放过他,可他万想不到的是小姑娘竟然不肯出手,说宁愿被冻死也不去废侍童的武功,老庄主又对侍童下令,说,她抗命不从,你既是我长白门下就替我打她一百鞭子以正门规。”多罗甘珠道:“那侍童一定也不肯打,气死那个老庄主。”老妇人看她一眼,笑笑道:“他打了,而且下手极重,差一点就把那个小姑娘打死。”多罗甘珠皱眉道:“这小子太没良心,人家不肯打他,他却去打人家。”老妇人看一眼欣然道:“你以为呢?”欣然道:“只怕不如此那位老庄主决不会放过他们。”老妇人点点头道:“就如你说那少年割破你的手指一样,若不这么做又怎么向人交待呢。”她见多罗甘珠仍有不服就道:“那位老庄主被人两次顶撞,已是怒火满胸,如果那侍童也不肯动手老庄主颜面全无只怕一声令下就要把他们一起拉出冻死了。”
老妇人坐到春台前,取了一片枫叶玩弄着好一会叹口气道:“也不知怎地竟和你们说上这个了。”多罗甘珠怕她不说了急道:“既然说了,您就不要留一半了,省的我们牵肠挂肚的今夜没法睡。”老妇人一笑道:“你去泡壶茶来。我说的口干了,等解了渴再给你说。”多罗甘珠急忙飞也似的去了,老妇人看着欣然道:“欣然,那个小姑娘也像你一样注意上了那个侍童,所以她这一生都不快乐,你不怕吗?”欣然不加思索的道:“那个小姑娘虽然一生都不快乐,但我相信她从未后悔。”老妇人沉默半响道:“是啊,她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后悔。”
多罗甘珠捧着一壶热茶重又进来道:“老夫人快喝,喝了好讲。”老妇人并没喝茶又道:“等小姑娘把伤养好百胜堡的轮戍也结束了,返回了中原,她虽然多方打听也无从知道那个侍童的去向,回到中原之后大家发现那个小姑娘变了,她再也不玩不闹了,对任何人对不爱搭理了,对什么也不再感兴趣了,犹其是对她那两个玩伴更是厌恶到了极点,在她的心中只有那个敢站出来顶住一切的小侍童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可是不论她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小侍童。”欣然道:“他们一直没再见面吗?”老妇人看她一眼道:“若永不再见那也许这个小姑娘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但天既注定他们是一对冤家那就总会有碰面的时候。”欣然闻言双手默默合十心中祷道:“天啊,我能否再见他一次,那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多罗甘珠听不懂老妇人话中之意催道:“您快说他们见面后又怎么了。”老妇人道:“那是第二年春天,按例该熊人堡去关外轮戍大家一起去送行,在回来的路上小姑娘看见有一群顽童正在戏弄一个乞丐,她在马上心头忽然一颤,不知为什么不由自主的下了马走到那个乞丐面前,果然那个乞丐就是长白山那个为她而被赶出师门的小侍童。”多罗甘珠长出一口气道:“可算完了。”老妇人看她一眼道:“谁说完了?”多罗甘珠自作聪明的道:“那个小姑娘把侍童接回家,然后两个人成亲不就完了。”老妇人苦涩的一笑道:“可那个侍童仍在处罚之中,他还要接着要饭,而且他明确表示他决不会娶那个小姑娘,为了不让三堡中人暗中帮他度过难关他很快就离开了三堡的地界。”多罗甘珠失望的道:“怎么这样啊。”
欣然道:“那个小姑娘也跟他一起离开了,对吗?”老妇人点点头道:“那个小姑娘不顾父母的反对跟着也离开了。他们一路上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谁也不与谁说话,每次一到侍童要饭的时候小姑娘就暗中买了吃食让人假装舍给他,时间一长小姑娘身上的银钱也都花光了,小姑娘就也去要饭。要来了再给那个侍童。”多罗甘珠张口结舌的道:“那个小姑娘有武功,那还弄不来银子,干么也去要饭啊?”老妇人道:“做贼是长白第一大忌,小姑娘从小受父母的教导又怎么会去偷呢,而求人之事一但做了侍童也算坏了门规一生一世都不用回长白了。”多罗甘珠道:“不回就不回嘛,那个狗头庄主一点师徒情份都没有,认他和不认他也没什么不同。”老妇人横她一眼历声道:“这话只许你说一次,再让我听见就宰了你。”多罗甘珠吓的缩在欣然身后,欣然一边轻轻的拍着她安慰着一边道:“他们虽一同吃苦受罪心里只怕却是甜的,人若都能如此,要饭也不算什么了。”老妇人叹口气道:“唉!他们就那样一起要了四年饭,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那个侍童也不管小姑娘,只有一次小姑娘吃了不洁的食物中毒待死,侍童抱她求医却因没钱被人拒之门外,侍童竟不顾门规动了刀子硬逼着大夫救活了小姑娘。”欣然轻声道:“他心里只怕早已喜欢上了小姑娘,只是碍着身份不能说出来。”她心中暗自忖道:“他总还肯与说话,我却比那小姑娘要强了,只是不知他是不是像那侍童一样会暗中喜欢我呢?”老妇人道:“侍童又一次要饭到了三堡的地界,小姑娘也不问为什么,也不回家就和他住在了破庙里,一天早上醒来却不见了侍童,而她的父母却站在她的面前,原来五年期满,侍童把她送了回来,自己回长白山了。小姑娘再一次违抗了父母的意愿,一个人去了长白山。”多罗甘珠等了好一会见老妇人不再说了,又壮起胆子道:“那后来呢?他们成亲没有?”老妇人这回没再喝斥她道:“白雾山庄的老庄主看到小姑娘追来了就说侍童已然私定了终身,要他二人完婚下山回百胜堡。”多罗甘珠听到这眉飞色舞,欣然却轻轻摇头果然老妇人说道:“可那侍童却指天誓地。宁死也要留在长白山,老庄主就说,你要留下也行但你要保证一生也不娶这个小姑娘,那个侍童真的就发了誓一生不娶!”说到这老妇人已是泪如雨下,欣然抱住她也哭道:“祖母,也许是我们前生业障太重。我们这一生只能用心碎来还了。”多罗甘珠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二人,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下来,道:“老夫人、大格格,你们哭什么啊?”
门外忽然有人高声道:“城主求见老夫人。”老妇人急忙擦去自己和欣然脸上的泪水道:“让他进来。”话音刚落尼堪外兰半侧身挑梁而入,伏身跪倒道:“儿尼堪外兰参见母亲大人,愿母亲大人千秋永岁。”老妇人一摆手道:“起来。少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你怎么来了?”尼堪外兰起身道:“儿巡视雅园,特来给母亲大人请晚安。”老妇人苦笑一下道:“这么多年只要你在城中竟无一日错过请安之时,也难为你了,你去罢。”尼堪外兰答应一声却并不离开,又道:“不知母亲大人为何事伤心?请赐告于儿,儿好为母亲大人排解一二。”老妇人道:“你听见了?我……。”欣然在一旁急忙答道:“回阿玛,祖母是哭我的病。”尼堪外兰眉头一皱关切的道:“又犯了?”多罗甘珠道:“回城主,格格抚了会琴,又吐了血了。”尼堪外兰慈爱的责备道:“欣然,你身子弱不要弄那些动心力的东西了,也省得你祖母担心。”欣然点头道:“欣然记下了。”老妇人见尼堪外兰还不走一皱眉道:“你还有事?”尼堪外兰道:“儿确还有事要回母亲大人。”老妇人道:“说。”尼堪外兰看了一眼欣然欲言又止,老妇人恍然大悟道:“你是为欣然和祝庆那个小子的事来的?”尼堪外兰点头道:“正是。”欣然一低头向多罗甘珠道:“今夜还好,你陪我出去走走。”多罗甘珠答应一声搀着欣然向楼下走去,未出房门老妇人喊住她们道:“欣然,我问你,既识桑榆又为何收之东隅?”欣然思索片刻道:“落花迟早化香泥,无奈芬芳暂送人。”老妇人大不以为然,摆手向尼堪外兰道:“这些事我懒的管,你自己看着办去吧。走吧!”尼堪外兰不敢再说随欣然下楼。
出了楼门尼堪外兰喊住欣然道:“欣然啊,有件事你替我办一办。”欣然回身道:“请阿玛吩咐。”尼堪外兰道:“十六日那天,也就是你祖母寿日的时候,朝廷要派人来,我想咱们说话上尽量文雅一些,不要让人家笑话。尽量改说官话,比如什么阿玛、额娘,这些都不要说了,叫父亲、母亲,以此类推,你那几个哥哥一向粗鄙惯了,你从小和你祖母一起长大懂的这些,没事的时候教教他们。”欣然沉默不语,尼堪外兰又道:“怎么不说话?”欣然道:“阿玛,这是我们祖宗留下的语言,难道就为了装装门面就要弃了祖宗吗?而且我并不觉的咱们女真话有什么可令人笑话的,倒是都学起官话反而不伦不类。”尼堪外兰不以为然的道:“唉。这叫什么话,汉人可以文雅我们女真人就不可以文雅吗?欣然,有些事你根本不知道,汉人看不起咱们女真人,阿玛……,我也不习惯。父亲……。”尼堪外兰自己也觉的别扭,话怎么也说不清楚,这时一个戈什哈跑了过来道:“城主,德昂法王从辽阳回来了。”尼堪外兰大喜道:“太好了。”转身一边走一边对欣然道:“你只管教教他们,别的就不用管了。”快步出了这座雅园。
欣然满腹心事的走在雅园之中,抬头向天上望去,明月皎洁,星辰点点,四下里虫声鸣叫,寒气袭人,仙滕坚老,结子传香无人的雅园让她的胸怀略微舒展,轻声吟道:“昭昭素明月。晖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微风冲闺闼。罗帷自飘扬。揽衣曳长带。屣履下高堂……。”突然不远处有人道:“噫,这女真人的地方也会有人知道乐府?”欣然闻声一愕向多罗甘珠道:“这园中有人?”多罗甘珠道:“不能啊,城主有令不允许外人到雅园来的。”她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道:“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秋鸟向南飞。翩翩独翱翔。悲声命俦匹。哀鸣伤我肠。感物怀所思。泣涕忽沾裳。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多罗甘珠大为恼火高声道:“是谁!出来!”一人拨开滕蔓走了过来,一脸傲意刚要开口欣然的容颜先入眼中,立时呆住了,傻傻的看着竟不知说话了。